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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见大白腿

有了那日的印象深刻后,小六对权二爷有了无比的好奇。跟王三胜一扫听,王三胜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这权二爷是满人,虽然当年大清正盛的时候祖上没当过官,可是宫里宫外的关系不少,脑子活泛胆子也大如此就发了横财,家里占着房躺着地,满坑满谷数不尽的金银。

可到了权二爷这一辈儿他就开始不务正业了,吃喝嫖赌无所不沾,丧父之后还染上了吸大烟的毛病,这可都是无底洞,家里的底子很快就被他败光了。不过交了这么多“学费”之后,权二爷也成了玩家里的个中好手,若是再想像以前那样做个扣儿坑权二爷点钱,那就势必登天还难了。

权二爷家里钱财花完了这不怕,几辈儿人攒的家底子还是很丰厚的,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的就是权二爷这类人。权二爷开始靠卖东西当东西过日子,竟然就这样维持下来以前的生活,丝毫不见窘迫。他卖的东西有口皆碑,都是祖上弄来的好宝贝,无论是成色还是价值都极高,一般接手就能翻着番儿的卖,不过这些年权二爷倒是显得有些力穷了。

最早权二爷卖的都是些古玩字画珍玩珠宝,到后来就是金银玉器石佛手捻,又过了几年就是些老家具什么的了。他以前就住在西四牌楼这边,后来卖了宅子搬到东直门那边的老宅去住了。东直门这边走木材和棺材,城外就是大片的坟头,别提多荒凉了,权二爷也就成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了。

以前在西四牌楼这边住的时候,权二爷当卖东西最爱找王定一。刚开始都是王定一登门拜访,他一口一个老西儿王老蔫的,到后来就得派人去请王掌柜了,再后来则是权二爷亲自来盛隆当铺,掌柜的还不一定见,都是派二柜三柜应付,这一切都源于权二爷东西的变化。每况愈下的不光是他的生活,还有王定一对他的态度,你有钱就是爷,没钱谁知道你是谁。

后来有次权二爷来当皮袄,王定一正好在店里便打趣说,既然搬到老宅子去了,不如寻寻宝万一还有得卖呢。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点醒了权二爷,过了没几天权二爷就又开始抖擞起来了。不过他不再找王定一了,而是找了别的典当行。王定一听到这信儿哪里干啊,都知道权二爷的东西是好货,把权二爷拱手相让就等于把财神爷赶出门去。

王定一是个生意人,为了生意什么尊严面子当然可以通通丢弃。在一番走动后,权二爷跟王定一恢复了往日的交情。权二爷不再似先前那样目中无人,一口一个王老西儿王老蔫儿的叫了,而王定一也如最初一般登门拜会亲自取走珍宝。

“小六,权二爷好像没哥哥兄弟的,为什么他会被人叫做二爷啊?”王三胜说完这一切,也有了不明白的问题。

孟小六想了想答道:“如果真的就他自己个儿,那么很可能是拴娃娃。他父母当时没要上孩子,就去庙里栓了个娃娃,以便求子。那个娃娃是泥巴做的,这就是权老大了,而权二爷出生后自然就成了老二。这个娃娃如果有条件要定期换,变成更大的娃娃,等兄弟娶媳妇了,便不能穿兜兜了,要换成穿戴成套的娃娃。怎么?你们哪儿没这规矩?”

王三胜摇摇头:“没有,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我们山西和你们隔了多远了,当然不一样。”

“我听说书先生说当年好多北方人都是山西迁过来的,还以为你们那儿也这样呢。”小六道:“对了,那权二爷说没说那些宝贝从哪里来的啊?”

“当然不能说了,这可是权二爷的命根子,哪里这么容易说出来,掌柜的套了几次,话权二爷都没透露,直气的掌柜的回来跺脚骂街。”王三胜想起王定一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当天下午,小六领了第一个月的薪水。盛隆典当行的伙计每月三块儿大洋,店里包吃包住,要是二柜就能拿到每月三十多块,年底还有分红。不过店里大多数人都是年结,或者赶上三节结款,方便回家过年拿钱,平时用钱了就从薪资里支取。小六比较特殊,因为有言在先干不了多久,这才按月结算的。这三块儿沉甸甸的大洋,弄得小六心头热乎乎的,也把没有一毛钱的王三胜给馋的不赖。

一般像是同仁堂的柜台伙计一个月能挣二十块儿大洋,盛隆典当行得薪水不算高的也不算低的,属于中不溜。要说这大清改民国后,待遇提高最快的当属教书匠,像是小学的老师一个月都能有五十到八十块儿大洋,至于大学教授那就高的没边了,即便是再差的大学一个月也得一百五六十往上数,厉害的能有三百多每月。

一袋粮食中的顶尖价,上好的白面也不过两块儿大洋。当然这并不代表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比如以前孟安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就能挣个三五块儿大洋,赶上兵荒马乱了,或者一个月倒霉没生意了,两块儿大洋也是有可能的。最好的活儿是被包车,一个月五到十块不等,有的还得自己带车,所以当初小六才会认为父亲孟安所谓的两天一块儿是被骗了。

小六想自己做生意,捡了好几年烟头干了多少年零活也就攒了不到六块大洋,不是他不想去店里当店员,而是根本没门道。这年头身强力壮的汉子尚且没活路,哪里轮得着他。如今孟安得势了,小六也跟着沾了光,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是而已。

发了工钱,掌柜的也给小六放了假,让他提前回家。孟小六走在街上,听着兜里的银洋叮叮当当的响声,胸膛觉得有无限的力量,脚底下也满是力气。时辰尚早,且去大栅栏转一转,正好再收一笔钱。

小六不久前卷的烟就在大栅栏南头的一个小铺里售卖,小六手巧卷的烟也实诚,所以买主还真不少,另外他还不局限于自己捡烟头,他同时收着几条胡同别人捡的烟头。若不是麻子他娘出事,小六真想自己弄个品牌,把卷烟生意做大做强,攒更多的钱然后自己做买卖。

如果说天桥是苦劳力和玩家们休闲玩耍的场所,那么大栅栏就更像商业中心和上等人娱乐的去处。不过住在大栅栏附近的同样也有穷人,小六的卷烟就有了销售口。三角银揣在兜里又一次有了充实感,把钱藏好沿着街道向南跑去,紧赶慢赶还能赶上最后一波卖艺的。

今天不过了就且放纵一把,玩个痛快吃个痛快,有钱不花这钱就永远不是你的。眼见着一圈人围着,小六就上去凑凑热闹,只听人群里面有人喊道:“画龙龙成云,画虎虎成风……”

小六就想往里挤,猛然一人拉了自己一把,随即不知怎么回事,“啪啪”几声打手的声音传来。孟小六身子一歪,跌跌撞撞的扑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里,抬眼一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自己一头撞到了一个女人的胸上。香气扑鼻间小六已经没空顾得上桃花了,只觉得不好意思手足无措,也怕人家大喊一声臭流氓。

可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大白腿吗。怎么她还敢从市面上混,不对,她换了装束,若不是小六有双辨人的好眼睛,又离得这么近,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人。却见大白腿不声不响,手腕用力一把把自己觉得颇有力气的小六拉到了身后,然后拱手抱拳对人群中几个怒目而视的人道:“辛苦辛苦。”

见面到辛苦,必定是江湖。那几人有的收回目光,有的则摇着头离开了。大白腿不由分说拉着小六就走,直过了两个胡同才停下脚步,用手一点小六的脑袋斥道:“你兜里揣着俩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啊?”小六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自己的钱可藏得很踏实。女人往小六裤裆里一指说道:“藏那儿就安全了?我不是荣行的都看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人群里三个老荣,一个花子,念词儿的也是点金的,几句话就能把你拴住了。就你这点钱,几个人任一个你就得全交代了。”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样子也格外的好看,小六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比起大杂院里的那帮人,甚至权二爷府上的那三个丫鬟,大白腿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大白腿突然捂着嘴儿笑了,用手又一次点指了小六的额头一下道:“没想到还是个小色鬼,行了,也就是姐姐我看见了,不然有你遭罪的。上次你帮了我,我已经谢过你了,这次你怎么谢我?”

“你果然和那个胖子他们是一伙的。”小六一拍巴掌道。

大白腿点点头道:“不错,还不笨。快说快说,姐姐我可饿了。”

“姐啊,你就直接说让我请你吃饭就行,你这饿了,点的还不够明白吗?”孟小六哭笑不得了起来。

虽然小六没想明白大白腿说的那番话,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让自己的钱全部交代了,但他觉得大白腿还是可信的。在感叹江湖险恶的同时,自然要满足恩人的要求了。小六带着大白腿走大街穿小巷到了一个小店前,门口大锅炖着羊骨汤,掌柜的既是掌柜也是厨子,正在趁着面,而一个比小六还小的伙计正忙前忙后的端碗擦桌子。

店面很小,桌子凳子都摆在了街道上。伙计拿着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又接着擦了擦凳子,让小六他们两位坐下。小六觉得大白腿应该会嫌弃凳子上的油污,一般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都是这样,却没想到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家店是一河南老板开的羊汤烩面,味道正不正不知道,但在这北京城河南小吃却是不多。两人吃的不亦乐乎,正吃着呢却见不远处一家小当铺传来了吵闹声。一对儿父女被小伙计推搡了出来,小伙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小六当即站了起来,大白腿却拉了小六一把,一边吹着碗里的热羊汤,一边低声道:“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儿,这么爱管闲事儿多少条命也不够你填的。”

“小爷就这样,要是旁人还则罢了,我又不是乱管闲事,这父女俩我认识。”说着甩开大白腿的手就走了上去。大白腿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月牙般的微笑。

刚走到门口,小六不由得愣了,里面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笑脸相迎跟另一人聊着,而店里其他人正包着东西,大家都对那人特别客气,可那人不是权二爷吗?他怎么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