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了就回来。”见小六乜呆呆的愣在那儿,大白腿故意说了一声。
小六回头看了一眼大白腿,然后扭头快步迎了上去,对小伙计道:“你这是干什么?”
权二爷此刻正拎着东西往外走,跟小六擦肩而过,余光一扫,小六更加确定此人正是权二爷没假了。
小伙计上下打量着小六,阴阳怪气的说道:“呦,哪块儿糟木头烂了,把你这大头钉给冒出来了。”
“当铺是压人一头的买卖这没假,你爱当不当也没错,可不带骂人的,这不合规矩。”孟小六义正言辞道。
小伙计冷哼一声:“你还挺懂行,不过我就这样了,你能怎么着吧?”说着撸胳膊挽袖子,骂道:“哪凉快哪儿待着去,再他妈废话,老子抽丫的。”
“怎么回事!”掌柜的此刻走了出来,小伙计添油加醋的把事情一说,掌柜的便拦了小伙计,对小六道:“既然懂行情,那你是哪个当铺的学徒?咱们当铺和别的行当不一样,同行人不砸同行人的饭碗,你这小子怎么来我店里闹事了?”
“你管我是哪儿的,我就是看不惯不能出来管管啊。”小六觉得势单力薄,便把围观的人和一旁吃东西的食客也都拉上了:“我觉得是个爷们都看不过去,这儿这么多老少爷们的,能看着你把人家父女俩都欺负了不成?要不站出来,还算个爷们吗!是不是?”
立刻有好事者响应道:“对,不依他们。”
“小六算了。”那老头认出了孟小六,此刻出言相劝道。
当铺掌柜的也怕惹了众怒,影响以后的生意,于是道:“这位小哥,你这话说的好不讲理。你既然懂当铺的规矩,那就说说,他们想把自己打把势卖艺的东西典当在这里,这合不合规矩。”
“就是,你说说,小伙子别害怕,我们替你撑腰。”好事者在人群中继续响应道。
孟小六的汗下来了,他可以一咬牙一跺脚来个矢口否认,可北京就这么大地界,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总不能红口白牙的信口胡说,那以后可没法混了。于是小六当即拱手抱拳道:“对不住了掌柜的,神枪戏服是不能换,这卖艺的家伙事儿按道理也应该不能换了。”
掌柜的点点头:“你还算讲理,那你说我们又是怎么欺负他们了?”
小六忙道:“咱们说的是神枪戏服概指枪械和唱戏的器具,可他们当的是飞刀短刃,这算是器具也行,算是兵刃也行,属于可当的。当不当两说着,既要卖脸朝外,别管怎么着当铺做的都是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老板你们伙计往外推人骂骂咧咧的就不对了。”
掌柜的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伶牙俐齿啊,你这小伙儿有点意思,假以时日定能从小伙计当上司柜,狗剩,给这父女二人赔错。”
小伙计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歉,小六拱手谢过就要带着那父女俩离开,却被当铺掌柜的喊住了:“小伙子,我伙计不懂规矩道了歉,可你也说错了一半,更要替人出头砸我买卖,这东西不收有不收的规矩,同行有同行的交情,你……”
合着掌柜的在这儿等着呢,北京城的爷们不管天南海北来的,最讲究的是输人不输阵,宁折不弯永不低头,面子看的有时候比性命都重要。孟小六刚替人出完头,就让他低头,掌柜的看的就是他的血气方刚,想故意难为他一下。不认错就是理亏,打个艮气势上都会短上一截。
没想到小六倒是干脆,当即认了错,没一点含糊,声称就事论事只不过仗义执言,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这一番话一说,掌柜的一套连环计便没有用武之地。
众人纷纷叫好,小六为人出头,却替人认错,端得是个汉子。放下小当铺掌柜的不说,小六领着父女二人回到羊汤烩面店前,父女二人既然是要当东西,那肯定是没钱了,小六当即又要了两碗面。面店老板佩服小六,特地给父女二人多抻了点面,并给小六和大白腿一人加了一块儿羊肉。
小六怕别人尴尬,提前会了账,父女二人推辞一番只得作罢。大白腿此刻擦了擦嘴,对那两人说了声告辞,然后拉着小六到了一旁。孟小六道:“怎么这就要走,吃饱了吗?刚加的羊肉你都没吃。”
“我吃饱了,不过你替人家出头请人家吃饭,我帮你忙你也请我吃饭,想来想去我有些吃亏。”大白腿调笑道。
孟小六也笑了,别看他跟大白腿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聊得颇为投机,于是说道:“等有时间了,我请你吃个好的。”
“那我可记住了,不过最近挺忙,今天也就碰巧了看到你才讹你一顿。”大白腿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招女孩子喜欢,你看,刚才那个小姑娘,现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呢。”
小六回头看去,那父女二人中的女儿见小六看来,立刻低下头,佯装吃面的样子。大白腿拍了小六的头一下说道:“行了,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小心做了拆白党。”
“什么是拆白党?”
“以后你就知道了,”大白腿道:“刚才听那个老头叫你小六,你姓什么?大名叫什么?”
“孟小六,你呢?”
大白腿莞尔一笑道:“你们平时怎么叫我啊,就是你跟你那两个小兄弟。”
孟小六的脸突然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嘟囔道:“大白腿。”
大白腿一愣,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还是用手点了孟小六的额头一下道:“就因为那天我穿的旗袍?你们真会起名字,行了我走了。”
“别啊,姐,你到底叫啥?”
“就叫我大白腿就行。”
大白腿转身而去,走出去很远回首望去,小六还在冲自己挥手告别,大白腿也挥了挥手,然后看了一眼父女二人中的那个老头,心中不由得还是颤了一下。这个老头不是一般人,江湖上藏龙卧虎,不知道这又是哪路的神仙。刚才一会面,老头的眼睛不经意的看向大白腿的时候,那目光就好似刀子一样,直透内心,大白腿心中不禁一凛。这绝对是高手才有的目光,既然是打把势卖艺的,那身上就一定会武艺,说不定是个江湖上成名的好汉,也不知凭着这身本事,为何落到这步田地。是被仇家追杀?还是犯了大案?
大白腿不得而知,但见那老头认识小六,又对孟小六没有恶意,大白腿便没有点明。她之所以匆匆而去,也是怕几句话后,老头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孟小六不是个江湖中人,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跟自己这么谈笑风生吗?或许会的,他是个有意思的小伙儿,真盼着机缘凑巧,下回再次遇到他。想到这里,大白腿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回到羊汤面摊,孟小六把大白腿碗里的东西倒到自己碗里,然后稀里糊涂的吃了个饱。父女二人这时候也差不多吃完了,三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这父女二人小六认识是认识,但姓甚名谁还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跟谢大头住在一个院子。
“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小六问道。说是老头,实际上这老头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是人比较老成,加上这年头依然流行扮老,否则走路轻飘说话轻浮容易被人说成人有少心,故此大街上除了苦力,四十岁的男人就已经是个小老头了。
老头说道:“你这名字好记,老听谢大头在院子里叨叨什么小六小六的,想记不住也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孟小六吧?”
“嗯,大叔您贵姓?”
“免贵姓沙,单名一个天字,这是小女沙莺莺,莺莺来见过你孟大哥。”
“见过孟大哥。”沙莺莺说道,她是个十二三的姑娘,个高腿长端的是一副俊俏的模子,就是还没长开,吃的也差营养有些跟不上。
沙天道:“今日之事还是多谢了。”
孟小六哈哈大笑道:“都是穷苦人,哪里有这么多客套,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孟小六本想与沙天他们同道而行,也想问问他们遇到了什么难处,可转念一想就此作罢,声称还有事就想离开。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那是因为小六是个爷们,但若是问了难处,不给钱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可给了钱交情还没到这份儿上。小六也不是个大户,为了麻子可以倾尽所有,可眼前这对沙氏父女显然还不够格。
本想去顺道买米买面的,同道而行人家困苦,买了不分,不是那么方便。告别了这父女二人,小六又溜溜达达了一阵,这才去买了一口袋米一口袋子面,趁着天早还买了两斤肉。找店里的伙计用车子推到家门口,这才推门而入。正巧孟安今天也回来住了,小六跑到巷口打了一斤酒,自己留了一个大洋,把剩下的钱交给了自己娘。
沈氏高兴,孟安也高兴,都夸小六长大了懂事了,现如今爷俩都能赚钱了,这日子显然是蒸蒸日上惹人眼红。一家人吃吃喝喝其乐融融,夜晚睡去,隔壁不知道是哪家的床吱吱呀呀响了起来。梦中的小六脑中一会儿浮现的是权二爷家的三个丫鬟,一会儿又是大白腿,直到天光大亮春梦无痕。
一大清早,孟安回了东家那儿,而小六也赶赴盛隆典当行上工。王定一起了个大早,见小六回来的这么早,心里直美的慌,本以为为了孟安收了个累赘,没想到弄到了个这么聪明肯干的活宝。
小六挂上来了盛隆当铺的番子,典当行是个新词,就好像经理一样是个舶来品。名片和对外宣称是典当行,为的是洋气时髦,实际上番子和牌匾上写的还是当铺。王三胜年轻觉多,起的晚了一些,被王定一拽着耳朵提溜了起来,又是一顿臭骂。
小六和三胜两人拉着一车、库里清出来的估衣和旧货走上了大街,谁知道这一去却引出一桩巧妙地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