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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东窗事发

小六这是第一次出去送东西,车上拉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旧衣服和旧货,多是给旧货店和杂货店以及估衣店的。这些东西要么是死当的,要么就是活当到期未赎回变成死当的。占着库里的地方,还容易当真被虫吃鼠咬了,故此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清理一批。

这些东西已经被二柜三柜分门别类的打成了捆,价格和品相各不一致。小六不认识道,所以王三胜拉车小六从后面推车。收这些东西的店家都是多年合作的关系了,一般大约看看数量差不多就行,各家心里都有数,什么成色多少钱都是谈好的,要是真出了问题,再坐下来谈就是了,平日里根本用不着掌柜的出面,伙计们就来回送货办妥了。

做典当这行,不光要有钱,更不能闷着头收。商场上必须要人脉宽广,否则收来的东西岂不是都砸到手里了。除此之外官场更要有人,要不然不慎收来赃物,光一个包庇收赃的罪名就脱不清楚。

一通忙活,已经到了中午,收到收条后两人便往回走,店里准备了大锅饭,饥肠辘辘的两人盼着吃个饱。拉着空车自然格外轻生,于是快走的同时又有闲暇四处寻摸。猛然间小六不经意的一撇,发现一家名叫古月斋的古玩店门口,权二爷正迈步向里走去。

没来由的,小六的心里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这接二连三的碰到权二爷说巧也巧说不巧也真不算巧。干一行爱一行,你是个剃头匠去哪儿都不由自主的就往人家头上看,看看头发剃的好不好,你是个裱糊匠自然也看各种裱糊的活儿干的精湛不精湛。人就是这样,总爱往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或者熟悉的方面观察,如此会错过很多别的东西,也会发现别人所发现不了的事情。

凡事一旦上了心,成不成就得听天由命了,小六就是个上心的人,所以他也受到了王定一的器重。有时候王定一都在想,若是跟孟安说,让孟小六就留在这儿会不会更好一些,这孩子着实聪明,假以时日小六对这行彻底熟悉了,自己也开了分店,不正好有个八面玲珑的小掌柜吗?

小六此刻可不知道王定一的想法,他满脑袋都被权二爷给装满了。小六见过权二爷的第二面是权二爷和东城一家典当行的掌柜的在茶楼喝茶,第三次是昨天在大栅栏南头所谓小大栅栏的胡同的小当铺看到了权二爷,如今又从古玩店巧遇他。

没错,权二爷是靠变卖家产过活,花钱也似流水一般,可那也不能三天两头的跟当铺的人打交道吧。而且既然有熟悉的当铺掌柜,亦或是古玩店老板,那也是如王定一一般到家里拜访,他怎么到处窜来窜去的亲自出门了呢?他认识的这行的人指定不是盛隆当铺一家,何须自己到处跑腿?他不是已经摆脱困境,重拾大爷本色了吗?

还有,最奇怪的是,这次他见到的权二爷并没有拿着东西,或许是个小玩意儿手把件,也或者就是来买东西的。今天不论,可昨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权二爷是买的东西,他这东城西城来回跑,权二爷到底是在干什么?

走到当铺后小六心不在焉起来,他依然在想着这事儿。掌柜的看一向干活努力,到处学着看着的小六这副模样,便走上前去拍了小六一下说道:“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掌柜的。”孟小六冲着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

掌柜的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六啊,你很聪明,但聪明人都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不够脚踏实地。目前我还没从你身上看到这点,以后也不希望看到。虽然你来店里时间不长,不过你学东西之快,令我这个掌柜的都叹为观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跟你爹商量下,即便你家酒楼开张,你也还可以从我这里干。老跟自己家人窝一摊儿,不够保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掌柜的您……”

王定一继续道:“我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做事。你年纪还太小,独当一面不合适,你跟我一年,只要用心学,我让你当摺货!”

“这……”孟小六被王定一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说蒙了,过了半晌才说道:“这摺货的位置不是给三胜预备的吗?”

王定一却说道:“这事儿我跟三胜谈过了,虽然他是我侄儿,而且来得早,但他没你这等本事。他打心眼佩服你,所以甘愿在你手下混上几年。我们晋商做生意最成功的地方不光是诚信为本和开源节流,而且我们还善使自己人和善用外人。我买卖刚开张的时候,找的就是自己人,用着踏实放心,经营不善也好稳定军心。但现在买卖做得好了,我要开分店了,就不能唯亲是用了,我需要挑选下一个掌柜的,小六我看好你。”

孟小六瞠目结舌一番后道:“掌柜的您这般瞧得起我,小六打心眼里感激,但如果这样厚此薄彼,只怕别人也不服我。”

王定一点点头笑道:“不错,不贪功不贪财,我更看好你了。我也带你去过几家当铺,那我问你,你说咱们店除了规矩和人手,比起大买卖家和不如咱们的在屋内陈设上有什么区别?”

“大买卖家更加讲究布局陈设,给人的感觉就是信任有钱,也给来当东西的更多的压迫感。人们害怕,却为了当卖出高价,甘愿忍受这种压迫感。上次您带我去的那家当铺,人家会宾客有单独的一间屋子,里面各种珍藏古玩名人字画堆成一堆,显示实力的同时,说不定就在聊天中让贵客发现直接挑走了,这也是做生意的一种途径。

我想他们越是显着有钱,反倒是让人不好意思砸价,生怕自己掉价。”小六认真的边想边答道:“不如咱们的,想得就没咱们周到了,或因钱不够富裕或者地方不够大,总之买卖场上哪有什么理由,不周到就是不周到。很多地方大门口别说影壁墙,就是连个屏风都没有,想来当东西的都不敢来了,生怕人家从大门口一眼就望见自己在卖东西。其实谁知道你是来当还是来赎的,谁又会管你这个,可人都脸皮薄,这屏风不是屏风,而是人的脸面。”

王定一满心欢喜:“着啊,小六,就你这番话,多少干了十几年的买卖家也不见得能悟出来。小六,就凭这个,你当摺货就有这个脑子。你说别人不服,凭这个别人就该服。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别管哪行哪业,你有本事就能压得住人。”

孟小六把王掌柜的话逐字逐句的记在心里,今天这些话让他感悟挺深。王定一见孟小六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道:“这摺货,看起来就是管仓库,实则不然,它是当铺本质,倒买倒卖的重要一环。”

“什么!”孟小六突然如同屁股被扎了一样窜了起来。

倒买倒卖!他什么都想明白了,权二爷干的就是倒买倒卖的勾当!权二爷名声在外,都知道权二爷东西足货还好,黄金有价古董无价,所以但凡和权二爷沾边的东西,都能卖出去高价。

掌柜的掌眼不过是看东西的真假,可价格只能打心里估量,有以前的东西作参考价格就估的贵了。而权二爷反倒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维持着他奢华的生活,以换取别人的信任,这完全就是个请君入瓮的伎俩啊!

从别的小当铺或者古玩店买了东西,再转手卖给另外的古玩店和当铺。虽然当铺和别的买卖不同,并不互砸饭碗但竞争还是有的,同行是冤家,谁也不会坏了规矩互露买主和卖家,这样一来,只要做得巧妙,避开离得很近的,搞清楚各个店铺掌柜的之间的关系,那就能左手买了右手卖,大发其财。凭的就是这份大胆,凭的就是权二爷败家的名声!

孟小六把脑子中的想法捋清楚了,铛铛铛把事情一说,王定一是震得目瞪口呆。小六说的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不过不是没可能,而是太可能了。想想权二爷的人性,再想想他的做派和态度改变,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像是做的个局!

王定一陷入了沉思,嘴里嘟囔着,然后跑到后院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复查看从权二爷手中买来的物件。

第二天,王定一留了孟小六在身边伺候,约了那天小六碰见的刘掌柜和古月斋的宋掌柜三人吃酒,酒罢三人到了库里。宋掌柜看了一圈借着酒劲儿猛然拉住王定一的胳膊问道:“这对儿大花瓶你是从谁那儿拿的?”

“你看你,咱这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就是亲哥俩也不能说出来源头啊,倒不是怕你老宋抢了我的买卖,咱俩啥关系,可规矩就是规矩。”王定一揣着糊涂装明白,故意这么说道,以便勾起老宋的话。如果宋掌柜不说,他便要说了,可既然人家开了话头,那就不如顺水推舟的好。

这对儿花瓶正是小六跟着王定一从权二爷那里淘换来的,宋掌柜撇着大嘴一脸鄙夷的看着王定一道:“要不说你们山西人都是把铜板串到肋条上的抠门鬼呢,我这是好心帮你。你说,这花瓶是不是从权二爷那儿淘换来了?”

“你怎么知道!”王定一故作大吃一惊状。

“我怎么知道?你花了多少钱?”

“八十块儿大洋,年份差了些。”

“我当时卖给他才五十块儿大洋,这孙子倒手一卖赚了三十!”

刘掌柜的一听这个,顾不上在一旁的王定一,忙道:“我最近也从那孙子那儿收了不少东西,你帮我去看看。”

去了刘掌柜那儿一看,果不其然,也有一件宋掌柜认识的。无需多言,大家都明白了,其他宋掌柜不认识的也估计是从别的地方淘换来的。

事后王定一直感叹说,权二这小子,真他妈是个人物,卖东西都卖出道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