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王定一再也没去找过权二,权二爷也从他嘴里变成了权二。这事儿只能吃个哑巴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告到天边去权二爷也没错,说出去也只能说明自己愚钝,成为一则笑料。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王定一想的那样,迅速风平浪静起来,即便盛隆当铺已经不再跟权二做生意了,即便他派人来请也被推脱没空拒绝了。没想到的是,权二坑的人远比王定一想象得多,一时间反倒是引起轩然大波,有那不宣愤的,当时就找了权二,并把事情闹大了。
正如老谋深算的王定一所顾虑的那样,最终不光自己丢了人,还赔了官司,落了个钱财两空。整个北京的典当行有一大半都被权二玩弄于鼓掌之中,所以谁也别笑话谁,见面还拿这个开玩笑,说什么祝你下次再遇到一个权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权二算是彻底毁了,至此别说倒卖的买卖,就是其他行当也干不来了,名声与故事的流传之广一样,臭了大街。同时在行当里出名的还有孟小六,外面人自然不知道,但同行都知道事情是从盛隆典当行开始的,有人就猜测是王定一看穿了事情,并故意让古月斋的宋掌柜给点了出来。
宋掌柜和王定一很是要好,听到这个就去质问王定一。好友之间没道理可讲,宋掌柜说他对王定一真好,王定一却把宋掌柜当傻子糊弄,拉着王定一吃了一个多月的酒这才作罢。王定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老宋听罢到处去讲,说自己和王掌柜都是傻子,人家小伙计才是真正的高人。
行当里都夸孟小六有慧根,待若干年后出徒了,王掌柜的生意只怕是要蒸蒸日上了。这事儿给盛隆当铺扬了名,别管是谁发现的,小六是盛隆典当行的人,王定一是掌柜的就觉得脸上有光。小六每月的工钱提到了八块儿大洋,而且当即给了一个月的工钱,并放了他两天假让他出去撒欢。
不过王定一有言在先,回来后就得下功夫学摺货的本事了,不光是要学这个,想当个好摺货大字不识一箩筐可不行,所以小六回来后必须边干活边学写字。一般苦力早就叫苦不迭了,让他们学认字比杀了他还难受。小六则不然,他就是好奇心重,不识字是因为家里当年穷,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一边挣钱一边认字儿,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孟小六并不知道,好事儿坏事儿都是相对的,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他享福的同时却给自己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儿。
又给家里放了几枚大洋,按照惯例小六揣着钱且得出去玩耍一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叫上了俩好兄弟谢大头和麻子,麻子他爹已经有所好转了,而谢大头现在也在他爹所在的铁匠铺帮忙,今天是偷溜出来的。
三人大吃大喝一顿,补充了一下肚子里的油水,又找了个澡堂子,进去泡了个舒坦,把浑身的泥儿搓了搓。拢共这些,小六连一块大洋都没花了,固定节目就是去天桥,兜里有了散碎的钱,就可以装回大爷去捧场了。
天桥卖艺的主要的饭碗就靠过往行人和那些穷苦力,若兜里的钱刚够吃喝谁还舍得掏钱看卖艺,多是看完后转身就走。但艺人的本事就是让你看的心生敬佩甘愿掏钱捧人,恰京城的老少爷们性子也爽快,看得高兴图个乐呵,自然就愿意掏钱,不过首先是卖艺者的艺能压人才行。故此,北京天桥才能成为北方三大曲山艺海之一。
走东串西,孟小六他们三人吃着小吃看着变戏法拉洋片的,本想去听书,但谢大头对此不甚感兴趣,于是又跑去看打把势卖艺的去了,正好有人正在画圈开练。走过去一瞧,三人不禁笑了,这不是谢大头的邻居吗?
原来卖艺的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六那天仗义相助的沙家父女。沙天他们刚刚开始,此刻他换下了长袍,穿了一身短打小褂,看起来虽然不是那种往横里长的壮汉,甚至有些骨瘦嶙峋的感觉,可浑身的肌肉却十分流畅看起来宛若无骨,却又好似活了一般。
一般打把势的都是练得外家功夫,常年赤膊上阵,身体健壮皮肤黝黑。沙天则不一样,那皮肤十分白皙,甚至比娘们的都白,这就有碍观赏了,人群中有人起了个小哄,不免轻看了沙天。
沙天拱手抱拳道:“在下携小女初来贵宝地,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脚踏贵地眼望生人,城墙万丈高全靠朋友帮。今天老少爷们儿给我们父女捧场,在下就献丑了。”
说着沙天当即翻起了跟头,翻跟头耍大刀倒立行走互抛石锁,这些都是打把势的老项目,按说没什么新鲜的,正当众人觉得没劲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沙天给吸引了。沙天一个接一个的翻跟头,而且是原地起劲儿,不带助跑,这就是真功夫了。渐渐地叫好声起来了,沙天一人连翻了百十个,这赢得了阵阵掌声。人就爱凑热闹,卖艺也是围得人越多越好。
沙天翻完了跟头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沙天拱手抱拳,也不主动要钱,有的豪客却扔了不少铜板大子儿的,沙天再度谢过,然后说道:“这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就说这铜钱吧,扔在地上我道谢花俏是嘴把式,刚才演的是傻把式,可怎么又说又练呢?”
就有那嘴快的在人群里喊道:“不用手就把钱捡起来!”
“这位爷见多识广,在下佩服。”沙天一笑道:“不错,就是不用手。我也不说什么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若是诸位爱看就往地上狠砸钱,我们又献丑了!”
说着沙莺莺也是一身劲装,腰带刹地很紧,一下子就把那不值一握得小蛮腰给勒了出来。她一个腾空侧翻,从后面翻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成卷的牛皮小鞭,鞭子一挥围绕身周而行,直扫过围观人的鼻尖,吓得一帮大老爷们不由得往后一退。
那鞭子在沙莺莺手里好似活了一般,宛如翻滚巨蟒,抽在地上鞭鞭作响,末了还会挥在空中回劲儿打一个响鞭。只见地上刚才扔的钱一个个被抽的在地上上下起伏或满处打滚,再见沙莺莺就地一个翻滚,鞭子横着甩了出去,直打的铜板一个个飞了起来。
而沙天则手持铜锣,反手拿着用背面盛钱。那铜锣在沙天身上左右游走,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但无一例外的是钱一个也没有飞到了外面去。铜板大子儿砸在铜锣上叮当乱响,随着数量越来越多,也不见这番折腾下钱有飞出铜锣的事情,定睛观瞧,那些钱竟然在铜锣里好像流水一般,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转动。随着钱越来越多,继而除了锣声还有沙沙沙的金属声。
人们不断的叫好,不断地往地上扔钱,有的是真爱看真佩服,有的则是盼着钱一多了就会出错。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沙天和沙莺莺竟然同时干脆利索的收了架势,有人没看明白当即“嘘”了起来。
沙天却不解释,只是把刚才拿在手里的铜锣从背后转了出来,当即又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层不出穷的叫好,铜锣里密密麻麻垒的全是零钱,而且还奔儿齐整。伴随着演出的成功,钱也铺天盖地的撒了过来。
孟小六也在人群中看傻了,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没想到这沙家这父女俩竟然这么有本事。可为什么他们被小伙计欺负的时候不还手呢?真是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吗?还是说他们不想用自己的武艺欺负人?要知道别管是花架子还是什么,就这一套身手,别说打那个小伙计,就是把那家当铺拆了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虽然别的打把势的花样也很多,但没有沙家父女俩这么新鲜,可谓是前所未见。就照着今天这么演,想要发大财可能难点,可混口温饱是没问题的,为什么要落魄到当卖家伙事儿的地步呢?
孟小六想不通,演出还在继续,沙天先耍了一套单刀,又跟女儿对演了一套双刀,最后就是飞镖订纸靶,端的都是精彩节目。转盘子是最后的一项,人这时候也越来越多,沙莺莺把板凳摞的有二层楼高,然后几个蹬踏就上了顶端。沙天在下面扔盘子,扔一个沙莺莺接一个,然后用手中的小棍转动盘子,最后双手肩头头顶以及脚尖都转起了盘子。
人群中,和小六渊源不浅的大络腮胡子带着俩瘦高个挤了进来,小六当时就看到了他。其实还有个人是小六没看到的,那便是严谷子。严谷子生怕一会儿散了场给自己要钱,见看得差不多了,便转身而去。
穿大街过小巷,严谷子来到了一个位于小胡同的小门儿前,抬眼看了看大门上没挂着什么东西,于是啪啪啪砸起了门,门分左右一个风骚的女人迎了出来。见是严谷子,噗嗤一声乐了:“严掌柜,你都好久没来了。”
这是个半掩门的暗娼,严谷子要是给她说自己是瓦匠,虽然掏钱依然能来,可绝对不会让人这么恭敬,于是谎称自己是二荤铺的掌柜的。在胡同口开家二荤铺也一直是严谷子的梦想,他也不知道暗娼发现没发现,总之他特得意暗娼这么叫自己。
青楼妓院严谷子是去不起,攒点钱也不管家里妻儿死活,且得来这里风流快活一下。他当即抱起那个女人,上下其手就往屋里走,女人被抱起来后夸张的叫着,欲拒还迎的用手捶打着严谷子,笑骂道:“看你猴急的,关门挂牌啊,别扫了风情。”
“哪里还等得及,我也想死你了。”严谷子到底是没挂上显示屋里有客人的牌子,只是用脚把大门踢上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刀条脸的男人走到了门口。他看了看,大门上并没有挂牌子,伸手一推门,连大门也虚掩着,于是露出了淫笑,悄悄地走了进去。一进去就听到了严谷子说话的声音,刀条脸啐了一口,暗道一声晦气,便要转身就走。可万没想到,严谷子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严谷子翻云覆雨了几通,总算把本儿找了回来,他躺在床上歇着,怀里的女人面露红晕的嗔责道:“哪有你这样的,进门就来,疼死了,还有每次就好似不要命了似的,人家骨头架子都散了。”
严谷子咧着嘴说道:“大爷我最近心情不好,发泄一下。”
“为什么呀,谁惹您生气了?你拿我撒什么筏子。”
“还有谁,一个叫孟安的小人,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在人家家当上了大管家。以前就是个臭拉车的,现在可人五人六的了。我看啊,他就是个驴屎蛋子外面光的主儿,而且他背后的东家也说不定是个骗子呢?谁会找一个拉车的当大管家,一个月还给这么多钱,听说还他娘的要开大酒楼,让他当管事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都让孟安赶上了,我觉得他们东家也有问题。”
女人又问道:“那您准备怎么办?”
“我啊?我警察厅认识人,我回头找几个哥们去查查他。”严谷子吹牛道,其实他谁也不认识,只是过个嘴瘾。
女人显然没听到重点,或者也懒得问那个孟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夸着:“您真有本事!”
“那是!”
窗外的刀条脸眼中寒光一闪,摸了摸怀里的小攮子,顿时一股杀气蔓延在他的身上。
“再来!”歇过劲来的严谷子哪里知道,门口站着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