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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泪流满面

“多少钱?”麻子目瞪口呆的问道。

冯家人焦急万分,此刻听到大夫说的八块儿大洋,一个个面色惨白不知所措了。一般大夫出诊的价格也就一块银洋,这边一下子要八块儿岂不是要人命了。可这有病乱投医,此刻医生说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从。但见冯家人各个面露难色,估计是掏不出这钱了。

孟小六看在眼里,忙道:“先生,这诊金能否降低一些。”

那大夫斜了孟小六一眼,见是个半大小子,也不好计较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看你们穿的倒也不似殷实人家,所以我一听病症就先给你们报了诊金,别到时候起分歧。你们这一大清早的砸门,我现在去算是夜诊,可我既然开门就是想去治病救人,所以夜诊不夜诊的费用我根本没计。”

“那……”

“你们家的这个病人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万一治死了轻者我的招牌倒了,重者可能会连累我吃官司。别说什么不可能,这年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事前一套事后一套的事儿我见多了。最主要的是这是个大活,正骨接骨治疗外伤,这么重的外伤肯定也有内伤。内外皆伤需用猛药,你们抓药的时候我便需要双签字,出了事儿和药房没关,全是我的责任。”大夫倒是解释的实在,人家担了风险自然要拿到相应的报酬。

见一帮人不说话,孟小六说道:“就这么着了,给先生找洋车,快去。”

麻子的二哥听后拔腿就跑,那大夫上下打量着孟小六说道:“倒是聪明,知道这个点儿我的包车车夫不在,可这事儿你能做的了主?”

麻子抢着话说道:“能,他能做主。”

大夫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行医问诊的箱子。一帮人出了医馆等着,麻子的大哥冯大福说道:“小六,家里应该没那么多钱啊。”

“能有多少是多少,冯老大,你不是在粮柜上当学徒吗?给店里拆借点,另外再找左邻右舍的借一些,先把大夫骗过去再说。”孟小六挠着头说道:“刚才咱们不是没请郎中,但郎中说骨头茬子都出来了,他不敢治,非得医馆的大夫才行。大夫刚才也说了,里面他担着干系呢,这个价不贵。再说人命大于天,这可是你爹,多少钱也得治啊。”

冯大福还想说什么,冯家老二就叫着洋车夫跑来了,那大夫也刚刚出门,给医馆落了锁坐上洋车就朝着冯家赶去。冯家和孟小六家在一个胡同,也住在大杂院,院里人数比小六他们院儿还多,院里的邻里都起来了,围在一旁“热心”的出谋划策。大夫进屋子瞧病,把闲杂人等赶了出来。

麻子他娘翻箱倒柜才凑出来六块儿大洋,这些年冯力投机倒把挣了不少,可毕竟是个苦力,想要发大财也是不可能。加上他们家人多嘴多,大多又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一家人虽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却也不怎么轻快。

冯老大和冯老二都在店铺里当学徒,当学徒每行每业规矩不一样,除了少数还得交钱或者拿伙食费的,大多是管吃管住,但当学徒的几年间是没有工钱的。

没有工钱就不存在支工钱,除了冯老二的掌柜的人性好,给了两块儿大洋,冯老大一毛钱也没要来。左邻右舍你一毛我几个大子儿的凑了半天,终于又凑了一块儿大洋,准备一会儿抓药用,这算是把能找的钱都掏干净了。

大夫此刻从屋里出来了,说道:“我已经给病人施了针,胳膊和腿也都接上了,后背上了一些药,这几个月就别让他多活动了,别吃发物也不用大补,外伤几个月的功夫,内伤还得慢慢调养。”

“那大夫,我爹落不下什么病根吧?”麻子问道。

大夫答道:“这可不好说啊,但这几年是干不了重活了。”

天塌了,男人就是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冯力干不了重活又能干什么?只怕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但转而想想,人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大夫拿了诊金出门的时候说道:“下次出诊就用不了这么多了,这次的方子我双签了,你们找大药店抓药,小药铺尽是假药。不过,药不便宜,你们做个心理准备。”

人家这是有医德,其实不提醒让你当场傻眼也一样,可人家说了就是让你到时候别抓瞎。众人千恩万谢的送着大夫出门,孟小六也对麻子说道:“麻子,我先回家一趟,一会儿我陪你们去抓药。”

“成,六哥。”

一炷香的时间后,孟小六跑回了冯麻子家,一帮半大小子互相壮胆去了大药店同仁堂。从天空蒙蒙亮忙到现在,天空已然大亮,每天卯时开启城门,公家也设个点上公,故此上班又被戏称作点卯。对于生意人来说,早起的鸟有虫吃,自然要讲究晚睡早起,但北京是天子脚下便多了一分慵懒,除了水铺早点等需要早起的买卖,一般开门下板的时辰都会辰时。

同仁堂果然气派,百年老店与众不同,别管是门面还是柜台伙计,看着就那么精神。别看小六他们穿得破,但柜台压根没有瞧不起他们,见他们进来忙问道:“几位小爷需要什么药?可有药方?”

“有,有。”冯老大连忙掏出方子来。

伙计看后眉头微皱:“这里面有猛药,更是十八反,这药虽有双签名,但我不敢抓,几位稍等。”

孟小六他们哪里抓过药,只得听人家招呼。见小伙计拿着方子去请教坐诊的医生,那医生身穿长袍外面套了一件薄马褂,此刻时辰尚早还不忙碌,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喝茶。见到方子捻着胡子问道:“几位,这是哪个大夫签的?”

“东安市场的刘先生。”孟小六答道。

那坐诊医生点点头:“不错,那就抓药吧,这大夫的私印和签名都对得上。只是这方子我还需留上一份儿,因为里面应了十八反十九畏,是一剂猛药,规矩所致几位不用担心。既然刘大夫敢签名,那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几人连忙谢过,伙计则帮忙抓了药,动作熟练麻利,可谓是一个帅气了得。不过一说起药钱,这几人就头大了,竟然还得三个大洋,真是看得起病也吃不起药啊,要不说没啥也别没钱有啥也别有病呢,照这么吃下去家里就是个无底洞。

冯家哥几个身上拢共就一块儿大洋,这还是刚刚左邻右舍凑得的一把零钱。三个大洋,这可怎么弄啊?

却见孟小六从身上掏出来了钱袋子,递上去两块大洋,总算是拿了药。出了门冯大福一直说:“小六,这事儿怎好用你的钱,再说两块大洋不是小数,你爸妈知道了这不好办啊。”

孟小六则一拍麻子肩膀笑道:“麻子是我兄弟,他家的事不就是我家的事儿吗,钱是啥?就是王八蛋,兄弟才是真的。放心好了,这钱是我自己的,没人找你们要。”

麻子感激的看着孟小六,心中暗下决心,这辈子就跟着六哥赴汤蹈火了,有这样的哥哥还图啥?

到了麻子家麻子他娘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正巧谢大头来,一听这个抹头就跑,不一会儿工夫就拿来了一块儿大洋,塞到麻子他娘手里说道:“大娘,这是我那份,小六都拿钱了,我不能不仗义。”

麻子他娘说啥也不要,但连连谢过还说麻子交了俩好兄长,正推搡间谢大头的父亲谢铁头追来了,心急火燎见谢大头就打。谢铁头是个铁匠工头,这年头铁匠的买卖不好干了,起早贪黑也多是给人打个小件弄个马掌啥的。麻子他娘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谢大头是偷了家里的钱,于是连忙上前阻拦,还把钱塞给谢铁头并解释了一切。

谢大头一见这个眼都红了,吼道:“你要是敢把钱要回来,我就……我就……我就去死,没脸活着了。”

谢铁头朝着大头的脑袋上打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打才导致头这么大的缘故,总之大头被打了一个踉跄。谢铁头把钱推了回去道:“那啥,我以为孩子不学好才打他的,没想到他是帮自己兄弟,这事儿做得对。那啥,麻子他娘,把钱收着给大哥看病吧。”

又是一番拉扯,谢铁头到底是没要这钱转身回去做工了。谢大头这才有了些面子,揉着脑袋说道:“往后咋办啊,这药就够吃十几天的,往后还得开方子抓药,方子钱出诊费车马费都是钱。虽说大夫说了,以后不用八块儿大洋这么多了,可少说也得一元,加上药钱又不是个小数啊。”

冯大福一咬牙一跺脚道:“我不干了,那个混账掌柜的太不是东西,一毛钱都不支给我,我去粮库车站替咱爹抗包,这脚活起码能挣个嚼谷。”

冯老二却说道:“大哥,你还有一年就出徒了,还是我去扛活吧。”

“别,你掌柜的不错,是个讲究人,咱不能辜负了人家。而且你身体没我壮,扛包的活儿是你扛多少结多少,你去还不够添麻烦的呢。我是大哥,现在爹病了,除了娘就是我做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冯大福道。

麻子他娘只顾着抹眼泪,在一边唉声叹气。这时候小六说话了,他拿出了钱袋子,从里面倒出来三枚大洋和零零散散一些角洋大子儿的零钱,在小桌上一推说道:“大娘,这钱你拿着吧。你放心,这都是我这两年从外面想办法赚的,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就啥都没了,先看病要紧。”

“这可使不得,再说,我们家这几年也没法还啊。”麻子他娘还说着,小六已经转身而去,生怕再把钱塞回来。

麻子和大头追了出来,见小六此刻蹲在胡同口脸朝着大路上的人来人往望的出神。大头说道:“麻子,你可得记你六哥一辈子的好。”

“那必须的,我以后要去药铺当伙计,要去就去同仁堂。你看他们家,伙计们干净的大褂,厚底儿的布鞋,黑色小瓜皮帽一戴,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我想工钱也不低吧,还能学到手艺,有一技之长以后去哪儿也饿不着了。”麻子眼中满怀中憧憬的说道:“反正以后赚了钱,就咱们兄弟三个一起花。”

谢大头拍了拍麻子说道:“还挺有志气,不过我们两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花你的钱。不说我,就是小六以后也绝对比你有出息。你看他站起来了,大街上人来人往下,衬托着他的背影那么高大。”

“六哥,我会还你钱的。”

“胡说,小六根本没当回事儿,是吧?”

孟小六默默转过头来,心疼的眼泪布满脸颊,他咬着牙道:“对,不叫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