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对孟小六来说真没当回事儿吗?当然不是,孟小六七八岁就开始在街上混,一个半大小子除了捡东西就是替人跑腿,靠着这股聪明劲如今才攒了不到六块儿大洋,这可是小六的全部家当。现在一下子全出去了,小六被打回了原型岂能不心疼。
不过心疼归心疼,能够解决兄弟麻子的大麻烦,小六还是挺开心的。最近小六的个子蹿的很快,平日里清汤寡水的,现在吃的一好了肚子里就有了油水,个头就飞也似的疯长了起来。原来小六他爹最近可风光的很,出门已经不拉车了,而是坐洋车,孟安在人家大宅门里做了大管事。
听孟安说,这家人都是南方来的,到了北方人生地不熟,刚开始都是租了个小院儿,近期才花钱买了个两进的大院子。孟安从一开始就给他们家拉车,属于北京城里最知根知底的嫡系了,于是凡事都委托孟安去办。人家对孟安信任,孟安做事也卖力,从来都实实在在不克扣东家给的钱。这不,最近孟安就当上了大管家。
说是大管家和大宅门,实际上院子没那么大,而全家除了老爷一家四口和一个丫鬟外,就孟安一个人,忙里忙外打扫院子,但好在钱给的更足了。孟安现在负责各种采买,这一家人挑费可不低,可谓是极其奢华,也不知道底子到底有多厚。
按说孟安这个活儿的油水可不小,可孟安是分文不贪,说要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钱。不过实际的好处倒不少,比如听东家说翻过年来开了灶就要开一家酒楼,现在已经让孟安去找地方了,到时候除了家里,外面这摊也交给孟安打理。走到大街上,各大买卖家见到都会尊称一声孟爷,可谓是风光无限。而外面人都说孟安现在飞黄腾达了,就连小六也放下了戒备,要是真是坑人骗人的怎么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孟小六虽然吃得好,但他还是想自己做点什么小买卖,不过没了本钱也只能作罢,这几天被孟安给安排到当铺当学徒。这家名叫盛隆典当行的当铺在西四牌楼,门头不大却与孟安多有往来,孟安目前是他们店里最大的主顾,很多死当的古玩字画瓷器玉器孟安都会留下押金,拿回去给东家瞧。关于孟安的东家一家人倒是神秘,别管孟安在市面上混的多么风生水起,这家人却名不见经传,压根不出门,凡事都靠孟安出面,故此谁也没见过。
留下孟小六,那主要也是为了让孟安照顾他们生意,北京当铺千千万,人家也不少这一家,想要常来常往必须拉上关系。孟安说等开了春就让小六来自己的酒店帮忙,上阵还需父子兵,店里总要有个自己人看着,小六这孩子鬼点子比较多,人也机灵正好自己看着他,别走上了歪门邪道。
小六一大早就去了当铺,今天第一天上工,特地收拾利索弄了个干干净净。当铺这边给小六开着工钱,虽然是小伙计的价格,却也比学徒分文没有要不知道好多少倍了。当铺的老板小六前天就在孟安的带领下见过了,他是个三十五六的山西人,人叫王定一,人家都叫他王老蔫或者王老西。个子不高,肚子不小,戴个大厚玻璃金丝边眼镜,平时不言不语的看起来也算是憨厚老实,可若是有心观察他的眼睛,不经意的一撇就能让人发现他的精明强干。
山西人在北京三样干得最多,当铺钱庄油盐店。山西人精明强干,省内又相对富裕,除了灾荒之年不少走西口的,能留在家里的多少都有点底子。而山西人的钱庄票号的生意更是遍布全国,多少家连号庄票可全国兑换,比洋人的银行都好使。
山西人干钱庄认票不认人,而且不存在倒闭拖欠的问题,遇到大灾荒或者家道中落的挤兑风波,就是砸锅卖铁也把钱给补上,端的是信誉第一。所以不少江湖人士就认山西人的钱庄,觉得保险,生意人也同样如此。
当铺更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如金楼银楼一样,不趁点家底买卖就开不了张,收起宝贝来、钱没数。干这行利息都是小钱,要讲究口小腚大,意思是你来当东西我就很压价,可别人要在这里收宝贝淘宝贝就不是这个价了,且得赚上一笔差价。别小看这当铺,早年间全是清宫里的内务府和大太监参股,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水最深的是油盐店,你想针头线脑的油盐店有多少赚头,就算山西老陈醋让人再爱吃也没多大油水啊,可油盐店老板吃穿用度一点也不比大买卖家的差。原来这油盐店以前也有吏部和宫里的关系,主要来钱的手段就是靠买官卖官。你有钱想混个举人亦或是弄个顶戴光宗耀祖,那就得找山西人开的油盐店。民国之后,山西人就和北洋政府勾搭上了,任你改旗易帜,人家官场买卖依然做的风生水起。
所以山西人精明有钱,这是有讲究的,要说北方人里谁最会做生意,当属滑不溜丢的山西人。
小六来到当铺,掌柜的给拿了长袍,换上店里的衣服就算正式上工了。刚开始肯定不会让他直接去做买卖,跟着一个叫王三胜的小子在店里端茶送水迎来送往,每天上板下板挂幌子,总之就是干些杂活。
干了几天,性子豪爽的孟小六就跟王三胜混熟了,中午头里买了两块橘子味儿的药糖,趁着不忙跟王三胜倚在门口聊起了天。
“三胜,你家哥仨啊?”
“哥儿四个,上面俩哥哥下面一个兄弟。你家呢,就你一个?”王三胜点点头道。
“对,就我一个,不过我有俩拜把子的好兄弟。”孟小六挠挠头道:“可你既然是老三,为啥掌柜的叫你二娃子?他不是你叔吗?”
王三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山西人一般叫小年轻的伙计都叫二娃子,意思是有点楞有点傻。”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看你可不傻,唉,对了,你自家的买卖,你怎么不去柜上,老在后院和前面打扫卫生干杂活算是怎么回事?”孟小六不解道。
王三胜一听这个来了劲,话匣子就此打开了:“小六,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你看咱们的店里和别的店做生意有什么不同啊?”
“这……这我说不上来,但,是有些不一样。”孟小六挠着头思索着,接而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无论是当东西的还是赎当的,亦或是来捡漏买宝的,实际上都是咱们的主顾。可咱们对他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还有为什么咱们的柜台这么高,还都有挡板栏杆的?”
王三胜挑起大拇哥赞道:“小六就是聪明,你爹能当大管家,以后你指定比你爹还厉害,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人家做生意讲究笑脸相迎和气生财,咱们则叫冷脸的买卖,来买东西的除外,一般来当东西的就要分门别类了。
来当当的分为穷当富当活当死当,所谓死当就是直接卖给咱们了,让咱们估个价,东西就不想着赎了,价格也自然相对高一点。活当就是还想赎回来,只是一时间钱不凑手,当钱给的低还要收取利息。
但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就要论穷当和富当,穷当就是穷人当当,这个穷人可能是真穷也可能是急用钱,别管你当的东西多么值钱,我就拿捏准了你急用钱,往死里杀价,你爱当不当。
若是富当那就是人家本就不缺钱,只是就靠变卖家产活着,家里金山银山换不完的东西,这种人的东西好量还足,是长久买卖。而且大多祖上都有功荫指不定认识什么人,得罪不起,就得对人家恭恭敬敬了。认识的自然好说,不认识的就得上下一打量立刻判断出来,然后分门别类的出去套话了。”
“原来当铺还有这么多讲头,真是长见识了。”孟小六听得目瞪口呆,对王三胜不禁崇拜了起来。
王三胜不禁有些骄傲,用大拇指一抹鼻子说道:“那是,这还是刚入门的呢,后面的道道更多。咱们柜台高叫做压你一头,原因有三,第一让来当东西的产生敬畏感,看不清上面是谁又是怎么回事,只能听到人说话算盘拨打,个子高点的也得仰着头看,做买卖的压你一头让你心里就发憷。第二防止有偷盗的,不是什么东西都有资格入库,放在柜上也怕有人抢了偷了。万一人家来赎当,没了东西可不好交差。”
说到这里,王三胜故意一顿,孟小六忙追问道:“那第三呢?”
“第三啊,第三就是怕给的钱少,那些当东西的急了眼打人,高点儿也能防挨打啊。”王三胜眨眨眼答道。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二柜也是山西人,此刻撇着山西话在后面跺脚骂街:“二娃子,你干甚么呢?快进来干活!”
王三胜吐吐舌头,俩小子进去忙碌了。
晚上当铺关门下板,王三胜就留在当铺后院住,小六按说也得住这儿,白天干活晚上伺候人,可因为孟安的缘故,加上小六家就是北京城的,所以也时不时的回家住两晚。小六也两三天没回家了,毕竟是个孩子还是想家,当即跟掌柜的告了假就朝家的方向走去。
天色渐晚怕关了城门,小六从西边出了城,绕着外城城墙走。入秋后的天黑得越来越早,出了城门顿觉荒凉,绕到城北就更加人迹罕至了,连外城西侧那一条条小胡同都不见了。
“啊!”一声惨叫传入孟小六的耳朵,直吓得小六一个激灵。
小六好似兔子一般瞬间就猫到了路旁的草丛里,发现没啥危险这才侧耳倾听,那边还有低低的骂声。孟小六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是不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歹人,万一发现了自己还能有个好?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两股战战想要跑,可是好奇心起又实在忍耐不住,思量一番后小心翼翼的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摸了过去。
一看却是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