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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佛爷

天黑的快,要是一般人孟小六可认不清楚,但这几人小六一眼就能瞧出来。他们这几个小六是又恨又怕,恨得牙根痒痒,因为他们打过自己,打得还不轻,怕的是如同那胖子所说的这些人报复自己。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小偷的大络腮和那两个瘦高个。

而他们的身边围着七八个汉子和一个老头,那三人中的一个瘦高个已经躺在地上满脸是血了,另一个吓得不停的哆嗦,看样子也挨了不少打。那络腮胡子更是遍体鳞伤,此刻正被人五花大绑踩在地上,身边还有一摊血迹,也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

一个老头蹲下身子,伸手抓起络腮胡子的头发,让他以很难受的姿势抬起头来问道:“东西到底放哪儿了?上面还有没有人,谁给你们传的艺、点的道?!”

“操,有种就打死我。”那个络腮胡子啐了一口骂道。

老头擦了擦脸上的血沫子,松开了手笑道:“行,挺硬气,是个好汉,那就让咱好汉在舒坦舒坦。小六!”

这一叫吓了躲在不远处的孟小六一哆嗦,没想到踩住络腮胡子的一个大汉粗声粗气的应道:“得嘞。”

原来是重名,就见那个大小六从腰上拔出一把攮子,放在被捆在身后的大络腮胡子手上说道:“这次右手小指,再剁下去,你这辈子只怕都成不了事儿了。”

“来,费什么话。”络腮胡子吼道。

“好,不愧我们哥几个逮了你们很久才堵住你们,是个汉子。”说话间,那个大小六攮子一挥,络腮胡子的一根小拇指头就割了下来,随手一扔差点砸中躲在草丛里偷窥的孟小六。络腮胡子又一次发出了惨叫,比刚才的动静还惨。

老头笑道:“你这小子,看着五大三粗的能抗事儿却忍不了疼,有点意思。你一个兄弟已经被打晕了,另一个我想给他敲碎了,看看是不是也是你这样的硬骨头!”

“别,别。”络腮胡子道:“我们一伙就三个人,他俩是我教的,我们偷的东西藏在东城隍庙,放了他们俩吧,怪我没给他们说清楚规矩。”

老头点点头:“成,倒是仗义,可他们不懂规矩,你这一身的本事不会也不懂规矩吧?你是跟谁学的艺,又是谁给你点的铃?”

络腮胡子毫不犹豫的叫道:“成王败寇,既然落到你手里了,那便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连累兄弟我不干,但今天栽了,还让我有辱师门,我万死难当!”

老头跟其中一个大汉对视一眼笑道:“还是直传弟子,真没想到,怪不得有好能耐。”说着老头的手还不经意的做了个抓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小六只觉得脖领子发凉,一人在自己耳边说道:“小兄弟,看过瘾没有,出来吧你。”

接下来小六就身不由己了,胳膊被人扭在背后,两只胳膊被身后那人的一只手给箍住。那人的手硬得像铁,力量奇大,小六只感觉两条胳膊都要被捏断了。那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推着小六跌跌撞撞的就从草丛里出来了。

小六先声夺人的叫嚣道:“放手!光天化日之下,入城大道之上,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再不松开我叫人了。”

“王法?皇上都没了,有什么王法。再说,你看着天已经黑了,哪有光天化日?”老头笑道,小六长得精神上人见喜,即便现在满面狰狞可看起来就好玩儿,老头的心里不免有了好感:“这么晚了,鹰抓孙不出城,道上的老合也不会管这事儿,你能找谁?”

大小六一踩络腮胡子骂道:“还不老实,这是不是你同伙!”

孟小六虽然没听懂老头后半句说的是什么,可听明白了另一个小六的话,心中大急刚想辩白,却听大络腮胡子说道:“不是,你们别冤枉良人,这小子也跟我有仇,真是冤家路窄这事儿让他给看见了,回头我非得把他眼珠子剜了去。”

老头盯着孟小六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叫什么,干什么的?”

“我叫孟小六,是西四牌楼盛隆典当行的伙计。”孟小六答道。

老头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道:“你也叫小六啊,小六,这孩子和你一个名字。”

孟小六斜了一眼大小六没有说话,大小六也瞥了一眼孟小六同样没说话,老头道:“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络腮胡子的。”

孟小六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通,老头儿越看孟小六越是喜欢,听小六言简意赅的谈吐更是欣喜的很,知道这孩子极其聪明。听罢一摆手道:“那你走吧。”

“佛爷,这……”一个白脸汉子在一旁欲言又止道。

老头看了白脸汉子一眼,那男人就不敢言语了,双腿夹紧双臂垂下低着头连眼皮也不敢抬了。小六走了两步,突然鼓起勇气停下脚步,转头对老头道:“佛爷,我听他们这么叫您,我这么叫没事儿吧?”

“没事儿,您有事儿?”

“这人不懂规矩,偷东西被发现还报复我,但心不坏,胆子也不小,为了兄弟可以受到折辱,为了师门可以放弃生命。”孟小六道。

老头笑着看着孟小六不解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给他求情。”

“为什么,你不知道若我放他,你就多了一个仇家?”老头道。

大络腮胡子也怒吼道:“用不着你他娘的一个小兔崽子同情我,放了老子老子第一个杀了你。”

孟小六紧张万分,心中碰碰乱作响,宛如十五个木桶打水七上八下,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的微微一笑道:“大丈夫活于当下,没几个仇家多没意思,只能说明这人没出息没作为,什么都不干当然没仇家了。再说一码是一码,他刚才要是一口咬定我是他同伙,我也在劫难逃,他是个汉子我敬他。”

“嗯,那我知道了。”被称作是佛爷的老头点了点头望着孟小六,孟小六一抱拳一拱手转身而去,这次老头又愣了喊道:“哎,你不听听我答应没答应?”

“佛爷,您能放过我就已经不错了,我该求的情也求了,不走留下来惹您老生气啊?”孟小六再度拱手抱拳:“谢过,告辞。”

望着故作潇洒扬长而去,离得远了撒腿便跑跌跌撞撞颇为狼狈的孟小六,佛爷不禁笑了,他想到了那天薛胖子对自己讲的事情,说的应该就是刚才的这个孟小六,不禁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回到家中,小六的父亲孟安也恰巧在家,桌上都好酒好肉,小六跟着沾了个光。孟安与邻里喝的微醺,难得的夸了孟小六几句,说盛隆典当行的掌柜的都夸小六聪明有出息。现在整个大杂院里,就孟安混的最好,大家又是吃他的喝他的还抽着他卷烟,自然是孟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了,于是纷纷夸赞小六。

小六突然感觉这些从小就认识的叔叔大爷们很陌生,这种假惺惺的夸赞也让小六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孟安却毫无察觉,很自豪的说到:“夸两句行了,别让这孩子骄傲了。对了,小六去柜子里把那个铁皮桶子拿来。”

小六回屋里拿出了一个两手合围粗细的软皮铁桶,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孟安连连催促。孟安接过铁皮桶子,撕开封皮拔开盖子,里面是一根根香烟。孟安分给众人,一帮大老爷们吞云吐雾起来,耳朵上也都架满了:“现在都不流行老刀了,三炮台才是北京上流圈里的新宠。”

“孟爷,您现在也算是上等人了吧?您以后只怕是不会住在这破穷窑里了吧?”当瓦匠的严谷子说道。

孟安神秘的一笑避而不答:“都是街里街坊,都是自己人,住哪儿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啊。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后半场,孟安就喝多了,给院里人吹得两眼冒金星,胡吹海捧的自己舌头都捋不直了。一帮人散去后,小六他娘沈氏开始收拾桌子,把没吃完的放到柜上的簸箩里,害怕耗子给偷吃了。孟安晃晃悠悠躺到了床上喝茶,茶叶也从高碎升级成了花茶。

孟小六职业习惯性地蹲在地上捡烟头,却发现大杂院里这帮人不是抽烟而是吃烟,一点都没浪费,火都把烟屁烧糊了他们才扔掉。孟安眯着眼睛扬声道:“孩儿他娘啊,今天严谷子说的没错,咱有钱了就不能住在这儿了。现在人家想登门拜会我都不好意思,我想着不成就在城里买个小院吧。”

“可不敢,有俩糟钱你又开始烧包。”沈氏擦着桌子说道。

孟安嘿嘿一笑也不气恼:“也是,反正翻过年来开了春,咱们就要开酒楼了。到时候我里里外外管着,吃穿不愁,东家说还要分我三成的股。最主要的是酒楼肯定有后院,我看咱们就直接住在酒楼里就行。地方我最近看了几家,东家说怎么奢华怎么贵就怎么来。你说东家怎么这么有钱呢,好似有个聚宝盆吃穿都不愁一样。”

“嘘,你小声点,财不露白,你这还没发大财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咋不知道,老子姓孟,是孟爷孟管事以后还是孟掌柜。”孟安撇着大嘴叫嚷着。

沈氏看见丈夫春风得意的样子,自然也是高兴,但还是捂住了孟安的嘴道:“行了,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人家都睡了,就你从这儿耍酒疯。行了行了,孟掌柜,快点睡吧,给你烧盆洗脚水?”

“不用,儿子,小六!你以后就是孟小掌柜了。”孟安倚在床边越说越含糊,渐渐地打起了呼噜。

大杂院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孟安的话传入了不少人耳朵中,只不过众人反应不一各有千般滋味。严谷子躺在被窝里搂着老婆孩子嘴里喷着酒气低哼一声,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与刚才在孟安面前趋炎奉承的样子截然不同:“切,什么东西,小人得志的玩意儿。”

此时的严谷子却不知道,这愈发不平衡的心态给自己惹下了塌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