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18号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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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女孩村(九)

“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军官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倪视着周一茹,仿佛她就不应该用这般的神色对待他。

周一茹道:“我不认识你。”

“哈,是吗?”那军官笑得很邪气,歪了歪头,傲慢道:“才一年不见,你就记不得我了?”他忽然面色一变,转身从侧身抽出了一把枪指着周一茹,大拇指掰动枪的扳机,隔着空,慢慢地把枪口移动到言宸身上,“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周一茹有些头皮发麻,她干笑了两下,“呵呵,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

军官收回枪,背对着周一茹,喝了口茶,“阿茹,你果真是……阴魂不散。”

阿茹……

周一茹忽然脑子一灵光,他叫的是——阿茹!

而并非是周一茹!

周一茹清楚的记得,在‘迷’之状态中,她看到那个叫阿茹的女子,就是被这个军官一枪给打死的。

那一枪,打的极其精准,毫不留情。

这样的情形下,周一茹真的很难想象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瓜葛!而自己却又长了一张跟阿茹一模一样的脸。她想,如果此时她告诉这个男人,自己并非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阿茹,他会不会相信?

“那个……那个……”她装模作样挠挠头发,讪讪道:“我记性不好……忘记了你叫什么名字!”

军官的背影停顿了几秒,他慢慢转身过来看着周一茹,一步步逼近,眼神里充满了危险的信号,一字一顿道:“你、不、记、得、我、的、名、字?”

周一茹抬头仰视着他,眼睛眨啊眨,努力的想着解决之法,却在瞥眼之间,看到言宸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好!

周一茹急忙转身,用身体挡在了言宸和军官之间,讪讪道:“额,那个,我真的不太记得了,一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活过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急忙又补充了一句,“连我自己叫什么,我都忘了。”

军官看着周一茹的脸,瞬间没了情绪,在周一茹看来,这家伙忽然间就变成了一副死人脸,心想着这该怎么脱身才好,却听到这男人无情绪飘来一句,“我叫阿生。”

啊生……

又是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

那叫做阿生的军官看她不说话,抬眼试探道:“你,有印象?”

周一茹连忙摇头,“没有。”

但阿生这个名字却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企图找到任何一丝线索,可惜,无果。

“阿生……”她念叨了一句,“好像是……小名?”

18号公馆,花园内。

周一茹坐在石凳上细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个阿生对阿茹的态度看起来像是有很熟悉的感情,但从行为上来说,又是一番冰冷无情。

周一茹她清楚的记得,她在‘迷’之状态中看到阿生一枪杀了阿茹,甚至在阿茹死后,还放纵下手去侮辱她的尸身。

那时候他就穿着一身军官装束,与今日倒是没有多大区别。可问题就在于,他既然杀了阿茹,为什么一年之后又要通过画像来找她?

照理说,阿生他亲手杀了阿茹,那在他的心中,阿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要全城搜捕一个死人?

而且,他怎么会知道……阿茹,又活过来了?

周一茹双手敲打着石桌,脑中如一团乱麻,这一件事还没做好,又来了一件破事,她觉得她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用!

反观言宸,他正斜坐在墙瓦上擦拭他的剑,对此之外的事,概不关心。

周一茹一步走过去,扯着言宸的脚就往下拉,“你给我下来!”

那张脸冷冷地看着她,“干什么?”

“你给我说说,这个阿生,是不是问题很大?在‘迷’中,他明明一枪杀了阿茹,现在却又全城通缉她。他有病吗?通缉一个死人,有意思吗?”

言宸斜眼看她,凉凉道:“谁说她是个死人了?”

“我亲眼看见的!在‘迷’之状态里,那个阿生一枪毙了她,还不算死人啊!”

言宸头也不抬,继续擦拭他的剑,“如果她是死人,那你是什么?”

“我?”周一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当然是……”她一个人字还没说出口,就忽觉不对劲。对啊,她自己也死了,现在不照样活过来了。

如果说,阿生在一年后的某一天,忽然间看到了阿茹,那么,他是杀死她的始作俑者,再度来通缉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解开了一道难题,周一茹心中满心欢喜,想也没想直接冲过去抱着言宸兴奋地亲了他一口,“言宸,你太棒了!”

却被言宸嫌恶的推开,一甩衣袖,转身便是走了。

“切!不亲就不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周一茹对着言宸走远的背影,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方言的屋子里终日点着各种不知名的香,并常年挂着厚厚的窗帘。

他喜欢躺在那张八卦镇邪榻上,单手撑着头,斜靠着,慵懒地看着挂在墙面上的那些被挂满的戏服及脸谱,慢慢地欣赏及小歇。偶尔也会遇到几只神魂或是妖鬼闯入18号公馆,但那并不能影响到他歇息,一切的事情都有言宸处理。

在世人眼中,或许方言这个名字就足以震慑许多的存在。他的强大早已在一件件的事件中被一一证实,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个在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方言,却并非是真的无所不能。

方言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他不会老,也不会死,世人眼中最为在意的时光,在他眼中却一文不值。

或许是时光太长,或许是记性不好。方言经常会忘记很多,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不会再去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及人,如果说,言宸和文伯不是经常出现的话,或许连他们俩也都忘记了吧。

屋子里香烟袅袅。

香气升腾。

挂满了一整个屋子的戏服及脸谱在方言的闭目间,静静地陪伴着他,仿佛也陪伴着他一同入寐。

闭眼之间。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之中。

‘梨园’的兴旺,在大清朝而言,已经存在了上百年,在这里许多角儿都是从小便开始了训练,正所谓;十年苦工磨一剑,登台片刻是人生。

梦中,方言正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坐在戏院的后台精心装扮着,画着正旦的面妆,婉如一位端庄娴雅的女子,款款而坐。如果是第一次见着他的人,定会以为他本身就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儿身,而非那反串的青衣。

铜镜中的方言,极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哪怕就只是一个眼神,都透着女子无限的旖旎风光。

他掏出画笔,在朱红的唇上勾勒出最后一笔,这一妆,已然完成。

“快快快,荣大官人,做好准备,快到你出场了。”后台门口处,一个男人急冲冲站在那边边喊边朝他挥手。“哎。”方言温婉地回应了他。

是的,在这梦里,方言并不叫做方言,而是一个叫做荣绪峎的戏子。

俗话说,戏子无情。

而此时的他,已然成为了京师里最大的戏院‘梨园’里最红的青衣,没有之一。

而在民间的传闻中,‘戏子无情’的这句话,也被淋漓尽致的发挥及应用在了荣绪峎的身上,并上演了一出真人版的‘戏子无情。’

荣绪峎生在将相之家,满洲正白旗人,其祖父是当朝兵部尚书,后任太和殿大学士,瓜尔佳氏·荣禄。

荣禄一生膝下无儿,七个女儿已全数出嫁。

当朝慈溪太后,念荣禄之功,承蒙皇恩,并下旨赐男婴一名,望其将来能继承荣家大统,并承于皇太后赐名:荣绪峎。

荣绪峎三岁识字,四岁熟读四书五经,五岁时落笔之字已隐约显现大家豪气,其冰雪聪明让其祖父直感念太后恩德,赐麟儿如此。一切本来发展的挺好,但所有的转折,却是从十五岁的荣绪峎看上了一件戏服开始。

从那以后,他开始了对戏曲的近乎痴狂,所有的学业也几乎荒废。这一转折,让荣禄大怒,直接将他关在了府邸,焚烧了他所有的戏服,只希望他沉思冷静后,能知错悔悟,却不料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荣绪峎被关在荣府里,为了抗议,他不吃不喝。一段时间下来,已成了饿殍,荣禄念他多年常伴膝下,又不忍见他这般死去,终于大开家门,将十六岁的荣绪峎赶出了荣家,自此以后,荣家家谱上再无此人,而太后所赐的孩子及姓名,本应该让荣家荣誉依旧的荣绪峎,却反倒成了整个朝堂的一个天大的笑话,荣家也因为他,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荣绪峎此后便开始了他的戏子人生,而这一段故事,却是在京师人尽皆知。但尽管是如此,却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成就。他并非科班出生,也没有十几年下的苦工,却能在短短三个月之内站稳了京师最红青衣的名声,并且声名大涨。

但荣绪峎在戏曲界的成就越高,对于荣家来说,这个污点却是越大。

铜镜中,荣绪峎伸出手指拾起桌台上的一根簪子细细瞧着,这簪子全铜制作,并非是什么富贵之物,但他瞧着这玩意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柔和。

前台处,铜锣声,鼓声,激情荡漾。

观众们叫好声,拍掌声也越发响亮。

荣绪峎换了一身青色戏服站在铜镜前,手中依然握着那根铜簪。镜中的女子温婉而又端庄,美的不仅仅只是一副皮相而已。

仿佛这旖旎已是入了他的骨,他的血。

后台内一个小斯急冲冲赶来,也不知是在荣绪峎的耳畔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紧拽在手中的那根簪子拽的越发的紧。一番神情变幻中,竟顾不得一身青衣的装扮,从前台上直蹦了下去,甩开了这一满园子等着他登台的看客,竟是跑出了戏院。

梦中的一切,开始模糊。

方言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依稀着从梦中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满屋子的戏服和面谱,轻声道:“嗯……又做梦了。”

每一次他都做着同样的梦,而梦中的一切几乎都是在同一个截点上被切断。所以,他并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到底如何,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一段梦境。

世人只知道方言强大,却不知他也有致命点,方言的精神力是很不稳定的,是极其容易进入昏睡状的。

而他歇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似乎,一年三十六十五天,要在那张榻上躺上个三百来天。而今年入年以来,是他这些年中醒着的时间中,最长的一年。

但同时也是身体状态,明显不如往年的一年。

屋外有人叩门。

这叩门声力度偏重,有人在屋外轻声唤着方少的名字,他轻抬衣袖,手腕轻轻一挥,这屋子的门便从内被打开了,方言依然躺在那张八卦镇邪榻上,连眼皮都没有睁开一下。

“方少。”

屋外有一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嗯。”方言没有睁眼。只是轻声哼了一下。

“方少。”

那人有些拘谨,又有些小心翼翼。

“怎么了?”

榻上的人声音很轻。

“我……”

“嗯?”

说话的人,像是鼓足了勇气,一口气道:“我想去救阿诺,我想去找‘灵’。”她还想拯救天下,拯救世人,只是这番话,不能在方言跟前说。

榻上的人沉默了好久,忽然一声轻笑,道:“嗯,一个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妖孽,说来也真是滑稽。”

周一茹一直盯着方言,她从未见过方言这般的笑过,那嘴畔的一弯清浅的弧度,竟然有种可以融化掉世间一切寒意的温暖。

原来,方言也可以……温暖如春。

她被他说得有些窘迫。

“呃……”周一茹急忙低头,“我不是为了救天下苍生,我只是为了阿诺,为了答应别人的承诺可以做到而已。”

她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哪怕是真的做不到,但我至少用尽全力去努力过,我也会无愧于心的。”

屋里又陷入了一阵安静。

香气四溢。

躺在前头的方言,微微闭目。

周一茹屏神看着他,内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来找方少,就算是他不答应好了,也……也好歹给个回复呀,这样的沉默,她好心慌。

也不知道是过了好久,方言才慢慢睁开眼,见到周一茹时,面色极淡:“嗯,刚才,你说到哪了?”

周一茹咬唇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想了片刻,还是继续道来:“我想去救阿诺,我想去找‘灵’”

“哦。”方言并未睁眼,只是浅浅一笑,淡淡道:“那挺好呀。”

周一茹被方言寥寥几字的回答,竟是呆若木鸡。在不知该如何对应时,却听到前方之人一声极轻的诧异声,“咦,怎么还不去呢?”

如此方言,她恨不得来,生不得气。

当周一茹拉着言宸站在院子里狂吼乱叫时,才把她在方言屋子里一肚子的憋屈倾泻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