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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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慧眼如炬

在京城各大青楼里面,如意轩不是规模最大的,也不是最有背景的,更不是生意最好的,人流如织这个词跟它没有关系,相反,它显得相当寂寥,位置也比较偏僻,那些初来京城的人,大概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但是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的清静,它的内部陈设丝毫不奢华,处处都透着一种淡雅的气息,对于比较讲究雅趣的士大夫来说,这里是一个值得到来的地方。毕竟对于有身份的人来说,那种繁华热闹的妓馆显然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他们也不会为了那些庸脂俗粉败坏自己的清誉,那么,来到静雅的如意轩便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再说了,如意轩的姑娘们可都是千挑万选的极品,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要想走进如意轩,得付出大价钱,没有身份的、囊中羞涩的根本没有资格进门。

如意轩内,有一栋小楼,恰好是建在水边,风景甚是优美。虽然如今是隆冬季节,外面大雪纷飞,异常寒冷,但是小楼内却是相当暖和,此刻二楼上传出了悦耳的丝竹之声,伴随着宛转动听的歌声,以及偶然传来的觥筹交错的声音,显然是在给一场宴会进行歌舞助兴。

许云波坐在下首,倒满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严大人赏脸光临,学生无以为敬,且饮此杯,以表谢意。”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大胖子,肥头大耳,相貌甚是丑陋,还瞎了一只眼睛,任谁看见这个样子,都会心生鄙夷之心,并且将其归入草包行列。然而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就没有人敢这样想了,因为他就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

根据后世的评价,有人说严嵩虽然是大贪官,然而其贪尚不足严世蕃百分之一,有人说严嵩阴险狡诈,然而其智谋亦不及其子多矣。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极其聪明且极度贪婪的人,因为他聪明,所以洞察人心,智计百出,不但帮助他父亲斗倒了夏言,也把持朝政十余年。以严嵩的才能,根本无法胜任首辅之位,全靠严世蕃在背后运筹帷幄,这才赢得了嘉靖皇帝的极度信任,以至于横行无忌这么久。而由于他的贪婪,聚敛了天下无数财富,引得百姓怨声载道,朝臣们群情激愤,以至于最终被人弹劾,身败名裂,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严嵩也因此被皇帝罢黜,晚景凄凉,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严世蕃曾经有过一段很著名的论述,说是天下奇才只有三个,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另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第三个便是他。不得不说,他很有夸耀的资本,因为他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将向来精明的皇帝都耍得团团转。然而,如果按照莫思凡的评价来说的话,严世蕃充其量是有点小聪明而无大才。不错,他是洞察人心,特别是能够精准把握住皇帝的心思,又擅于写青词,搏得皇帝的赞赏,也给父亲和自己换来了无上的荣华富贵。然而他若是真的聪明的话,又怎么会疯狂聚敛财物,以至于与天下人为敌?真正聪明的人会内敛,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如此方得始终,从这一点来看,说他聪明,是抬举他了,连钱财欲望都看不破,能有多聪明?事实上,严家父子一倒台,半生聚敛的钱财便全部被充公,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徒然遗臭万年罢了。

但是在嘉靖二十九年的这个冬天,还是严家父子好日子刚开始的阶段,其气焰正盛,朝政尽在其父子掌控之下,党羽广布,朝臣噤声。所以他得意洋洋,坐在宴席的上首,左右皆有美人环绕,美酒入喉,美人在抱,端的是十分快活。

这个宴会是许云波设下的,主客当然就是严世蕃,另外邀了三四个相熟的公子哥儿作陪,如意轩的门槛本来就很高,要设下这样一桌宴席,至少也是价值数百金,一般人根本就办不起。

两年时间过去,如今许云波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他清高自傲,虽满腹经纶,却毫无世故。老实说,当初他自告奋勇前来京城,莫思凡很不放心,因为他知道严世蕃是什么样的人,在老奸巨猾的严世蕃面前,许云波简直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这样一个人如何会是严世蕃的对手?只怕被盘查三五句,就会将所有实情都一一吐露了。所以针对入京有可能出现的问题,莫思凡做过很多次推演,手把手地教许云波该怎么做,以至于许如尘都为之惊叹:莫思凡想得太周到了。

正是靠着这些推演,也可以说莫思凡和严世蕃的暗中较量,许云波没有让自己的任务失败,成功地获得了严世蕃的信任。当然了,成功的关键还在于那一万多两银子,这样的大手笔可以算是非常有诚意了,即使严世蕃也非常满意。

这两年来,许云波周旋于严党之间,特别是时常要跟严世蕃打交道,其人情世故突飞猛进,青涩孤傲已经成了过往,如今的他已经变得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生活总是最好的老师,它会教你怎么做人,不好好学习的,必然就要遭到淘汰。

今天许云波设下宴席,主要目的仍然是跟严世蕃打好关系,送礼永远别嫌太贵重,要打好关系,付出大价钱是必然的。

见他敬酒,严世蕃端起酒杯虚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不错,算你有心,这个如意轩我也来过几次,都没有这次玩得尽兴。好,有出息,会做人。”

许云波谦逊道:“全凭严大人提携。”

“这一两年,花了不少钱了吧?”

“只要严大人高兴,花多少都是值的。”

“不过,据我所知,以令尊的俸禄,哪怕二十年都攒不出这笔钱。”

许云波心里一怔,严世蕃虽然脸上笑嘻嘻的,可话里隐约有着一丝不信任。他心念急转,嘴里回道:“严大人慧眼如炬,这做官嘛,就跟做人一样,会做的,自然财源滚滚,无需刻意,就有人将钱送过来,想不要都不成。不会做的,拿着朝廷给的那点俸禄,不饿死就算万幸,我父亲以前不会做官,如今开了窍,钱这方面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好一个开了窍。据我看来,开窍的不止是令尊,还有许公子本人吧。那年你急匆匆来找我,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

“学生能有什么目的?”

严世蕃转动着酒杯——这酒杯正是西凌工坊出产的水晶杯——颇有意味地盯着许云波,缓缓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在京师素有才名,而我经历过的风波之多,不是你能想象的。夏言很厉害吧?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不要想着在我面前捣鬼,你的那些伎俩太过幼稚,骗别人可以,拿来糊弄我可不行。不错,前年你匆匆来投,那时夏言还没死,本着策反令尊的念头,加上你又献上了巨额银两,所以我就领着你去见了父亲。那时我也没有想得太深,可是过后我细细思量,才觉得你们的投靠没有那么简单,事有反常必有妖,我向来不喜欢有人背着我搞小动作,有什么目的,坦白开来说,说不定我就放过你们了。”

许云波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珠,虽然是数九寒冬,可是小楼内置有数个大火盆,室温挺高,一层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严世蕃的面容并没有太多变化,可是目光却非常的冷,仿佛要直刺他的内心,挖出他最隐秘的想法。他这时才感受到严世蕃才子之名绝非虚传,也更深刻的领会到莫思凡的淳淳告诫,严世蕃绝不是好对付的,稍有不慎,就是个全盘皆输的结局。

他慌乱的表情落在严世蕃的眼里,简直是坐实了心中有鬼,严世蕃心中冷笑:“小子,在我面前演戏,你还嫩了点。”

他其实一直对许如尘的投靠有些疑虑,只是隐而不发,直到今天才发作出来。他很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怪不得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就想攫取权力,这简直是让人上瘾的行为啊。

他将水晶杯往地上一掷,喝道:“事已至此,你还想抵赖吗?”

许云波脸色一变,急忙离席而起,深施一礼道:“学生不敢。”

“那还不如实道来?”

“启禀大人,学生当时前来投靠,确实是有隐情,不过,此隐情绝非想对大人不利。苍天为证,学生父子投靠首辅及大人,完全是一片真心,绝无二意。只不过,当初想着投靠大人,确实是想借大人的力量对付一个人。”

“对付谁?”

“江西右布政使温世贤。”

“荒唐,温世贤乃我父亲得力干将,你们要对付他,岂不就是针对我父亲?”

“温世贤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岂能等同于首辅大人?事实上,他早就有了二心,这几年阳奉阴违的事情还做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