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德确实是非常生气。他在指挥佥事这个岗位上尽职尽责,本着雁过拔毛的原则,辛辛苦苦的行贿受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自己的家人生活过得好一点吗?如今却被宝贝女儿当面指责,这让他如何忍受得了?恨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个儿子,要不然也不会寄希望于这个忤逆女儿了。
他挥了挥手,赶吕蕴儿出去,吕蕴儿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道:“这是不对的。爹爹,悬崖勒马犹未晚,收手吧,我知道你本性不是这样的。”
吕德厉声喝道:“闭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管家将你锁在屋里,这一个月都别出来。”
赶走了吕蕴儿,吕德跌坐在椅子上,感觉有些头痛。这个女儿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还是得尽早给她找个婆家,免得她尽惹自己生气。条件不妨放宽松些,就算不想上门入赘也认了。
正头痛着,管家拿着一张名刺走进来,禀告道:“老爷,西凌工坊的林掌柜来访,见是不见?”
吕德愣了一会儿道:“我跟他们素无来往,林掌柜为何要来拜会?”
他当然知道这个很有名的店铺,据说在很多地方都有一模一样的店铺,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东家名下的,生意做得极大。但这跟他并没有多少关系,跟他来往打交道的当然都是军队里面的人,这种民间商人是很难挤进圈子里的。
他有心不见,但是一想到这个店子既然能做到这么大规模,说不定背后就隐藏着某个朝廷大佬,自己若是拒绝了,岂不是要得罪人?这样一想,他便吩咐道:“请他进来。”
没过多久,高高瘦瘦的林掌柜就跟在管家身后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大箱子,貌似还挺重的。将大箱子放在地上时,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箱子刷着红漆,挂锁处还装饰着两条红绸。
林掌柜指挥着伙计将箱子放下后,这才施了一礼道:“草民林掌柜拜见吕大人。”
吕德问道:“林掌柜,你这是何意?为何抬着个箱子来见本官?”
林掌柜道:“草民冒昧来见,只是想替少东家来下个聘礼。”
“什么聘礼?”
“咱少东家一向爱慕吕家二小姐,愿与吕家结为秦晋之好。故而吩咐草民备下一份薄礼,前来纳聘,望吕大人成全。”
“且等一下,贵少东家到底是何人?又怎么会认识小女?”
林掌柜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道:“吕大人怎么会不认识我家少东家?他曾经上门提过亲,可是当时吕大人没在老家,吕夫人大概是不敢做主,就没有答应。少东家后来一想,觉得当时提亲有点草率,也没有做什么准备,所以回到老家之后,征得老东家的同意,做足准备,这才飞鸽传书给草民,让草民先行登门拜访,随后他还会亲自前来呢。”
吕德愣住了。这段时间提亲的人确实是不少,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济南府都有很多,也都被拒绝了,那到底哪一个才是所谓的少东家?你好歹说一个名字,也好过我漫无目的的乱猜啊。
他支吾了一声,道:“这个……很抱歉,本官还是不知你家少东家是谁。”
林掌柜道:“登州卫有个千户叫谢小忠的,便是咱家少东家。”
吕德恍然大悟,说到谢小忠,他自然就记起来了。因为那么多提亲者里面,女儿最中意的偏偏是那个赳赳武夫,而自己却偏偏看不上人家。为此女儿跟自己较劲了几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半分软化的迹象。可是据他所知,那谢小忠纯粹是个穷小子,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了少东家?
他试探着问道:“你真的是西凌工坊的掌柜?”
“这还有假?西凌工坊在济南开埠亦有两三年了,认识草民的人不在少数。远的不说,贵府管家亦是敝店常客,他可以作证我是不是假的。”
“本官倒不是有意怀疑,只是贵少东家若真的家财万贯,又怎么会舍得去从军?须知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贵少东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各有志,少东家怎么想的,草民委实是不知,而且说句实话,我从未见过少东家,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吕大人问我算是白问了。”
“为何你都没见过他?”
“大人,要知道大明上下,西凌工坊的店铺足有数百家,每间店铺招募的人员大多是本地人,像草民便是历城人氏。而无论东家也好,少东家也罢,总不能每个地方的店铺都去过,不认识何足为奇?”
“嗯,这倒是有点道理。这么说贵工坊的生意确实做得很大?”
“那当然。就以济南府为例,一年不赚个几万两就没办法向东家交差。”
“咝”,吕德倒吸了一口冷气,光是一个店铺就赚个几万两,那几百个加起来岂不是富可敌国?想自己辛辛苦苦贪一年,冒着被查办的风险,也才几百上千两银子,还每日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做人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再转念一想,如果那个谢小忠当真是西凌工坊的少东家,那其身家财富也是不得了的多,按照自己的标准来看,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金龟婿啊。至于不识字的缺陷,在绝对的财富面前算个屁,有那么多钱,捐一个国子监的身份都是轻而易举。
这样想着,他心里顿时火热起来,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曾经他错过去了,难得老天爷又将这个机会送了回来,要是再不能把握住,那岂不是要遭天谴?而且他心里很清楚,虽然说在如今的官场上,贪污受贿成风,要想找一个清白干净的官员简直比登天都难,但这种事情终归是于法不容,要是碰上一个整肃官场的运动,少不得要拿几个脑袋出来祭旗,万一运气不好,就整到自己头上呢?那半生心血就白费了。如果有得选择的话,能够不贪当然是最好,虽说没有人会嫌钱多,但如果蕴儿当真嫁得一个金龟婿,那自己现在贪的这点钱还真看不上眼,那就根本没有理由冒风险去贪污了。女儿一直在劝自己收手,这倒确实是个收手的机会。
在这一转念间,他心里面想到了许多,想得最多的,当然还是自己能从这桩亲事中得到什么利益。他只是一个小人,一个掌握了权利就为自己谋私利的小人,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老小,都是为了宝贝女儿,但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想了一下,然后问道:“贵工坊一共有多少个少东家?”
“草民并不知详情,听说有不少兄弟姐妹,不过吕大人请放心,不管有多少个少东家,谢千户的身家财产亦是多得不可想象。光是每年的分红就不下五千两。吕大人若是想结亲,难道还会亏待了吕大人不成?”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本官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远嫁他方,留下这个小的,实在是不忍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少东家亦有交代,只要吕大人肯将小姐下嫁,就算是让他入赘,他也同意。”
吕德霍地站了起来,惊喜万分地说道:“他果真同意?”
“千真万确。但就是有一点,将来如果有孩子的话,第一个孩子必须姓谢。”
“这个没问题。本官完全同意。”
“那吕大人的意思,这门亲事你是答应了?”
“贵少东家诚意满满,本官不同意也难啊。”
“那好。这里有千两银锭权作聘礼,请大人点收,草民也好回去向少东家复命。”
吕德便将管家唤了进来,打开那个木箱,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的堆着银锭,全都是崭新的,兀自闪闪发亮。吕德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一辈子经手的银两不知道有多少,但都不是他自己的。每次冒着风险贪钱,上司那里要打点,同事之间要分润,到他手上就剩下不多了。他又是一个比较谨慎的性子,每次都不敢贪太多,以免激发兵变,所以就像蚂蚁搬家一样,靠的是积少成多。像这样整箱银锭搬进自己家还真是从未有过。有钱的人底气果然是不同,千两银子当聘礼,完全就是拿银子来砸人。但吕德很喜欢被银子砸。
点收完毕,吕德吩咐管家将银子收起来,将来还给女儿做嫁妆。然后客客气气的将林掌柜送了出去。
谢小忠派人来提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吕家上下。吕蕴儿自然也很快知道了,但她第一反应却是不敢相信。她从未将憨厚耿直的谢小忠跟什么少东家联系起来,她只知道他是一个勇敢杀敌的好男儿,纵然家贫如洗,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亦无怨无悔。
但消息很快就证实了,因为父亲在家里亲口宣布答应了谢小忠的提亲。娶亲日期则择期再定。
满满的幸福感一瞬间将她包围。她只知道父亲已经同意了,其余的她再也听不见,也不去想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在这一刻,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