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忽然一动,
如果我帮梵妮揪出这个小乌鸦,
找回玛德琳·戴的日记本,
也许——也许梵妮就会原谅我。
我一直盼望和梵妮讲和,
眼下就是绝好机会。
我毫不犹豫地点击按钮,
转发了小乌鸦的最新微博。
一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到这页没头没尾的日记,一定会感到困惑。玛德琳是谁?尼克又是谁?我则不然。作为一名具备专业素养的小八婆,我对两个家族的事情最感兴趣:法兰西的波旁家族和罗塔司兰的戴家族。
20世纪后半叶,戴家族堪称罗塔司兰的无冕王族。亚里·戴坐拥他的航运帝国,在政商两界呼风唤雨。就连食莲者之殿中的第一执政官,罗塔司兰名义上的主宰者,也唯他马首是瞻。
亚里重男轻女,宠爱儿子尼古拉斯(乳名“尼克”)如同自己的眼珠,对女儿玛德琳却从来不闻不问。他白手起家,宵衣旰食,用毕生的精力打造戴氏集团,盼望着有朝一日交到尼克手上,父传子,子传孙,世袭罔替。
上天捉弄他,让尼克在1994年7月20日溺水身亡。亚里如同被剜去双目,痛不欲生。从尼克意外身亡起,戴家开始走下坡路。亚里伤心而死。戴夫人改嫁之后又离婚,索性跑去修道院隐居,从此不问世事。玛德琳遇人不淑,郁郁而终。只剩梵妮伶仃孤弱,被一群居心叵测的律师和保姆算计。
戴家人低调,不写自传,也不接受采访。我了解戴家家史,都是读八卦作者的专栏和著作,净是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这还是第一次读到戴家人的亲笔资料。不晓得是真是假呢。
我点开梵妮的微博主页看,这几个月都没有内容更新。又转到玛拉的主页上,看到了如下置顶微博:
@玛拉_食莲者之殿
依照罗塔司兰法律,未经授权公布他人日记书信触犯隐私法。执政官小姐@梵妮·戴敦促@小乌鸦即刻停止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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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拉作为梵妮的官方发言人,没有否认日记的真实性。那么,这日记一定是真的咯。我不禁感到有些兴奋,又点开小乌鸦的微博看了几篇。
从日期上看,玛德琳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只有在遇上烦心事时,才在日记本里记上几笔,比如爸爸乱发脾气踢伤她的小猫啦,比如妈妈的新男朋友好讨厌啦,比如暴风雨之夜停电时弟弟装鬼吓唬人啦……不晓得现实中的玛德琳性格如何,至少在日记里,她总是在郁闷,抱怨,满腹牢骚。也许她也有快乐的日记,只是被小乌鸦故意忽略掉了,单挑她发牢骚的日记给大家看,让大家以为她是个叽叽歪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
到目前为止,玛德琳还只是闹闹大小姐脾气,无伤大雅。按日期推断,她很快就要进入人生黑暗期了。据我的研究显示,玛德琳于1994年9月18日和梵妮的爸爸艾尔卡司·伊阿宋结识。
年轻时的伊阿宋执政官聪明俊美,是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男孩。玛德琳初次遇见他,一定印象深刻,必然会在日记里有所提及。也就是说,按照一天一篇的速度,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小乌鸦就要公布与梵妮父母有关的日记片段了。如果小乌鸦只挑含有负面内容的日记传播到网络上,所剩时间就更少了。
梵妮极其重视隐私。对于胆敢暴露她或她妈妈隐私的卑鄙之徒,必定深恶痛绝。此刻的罗塔司兰,一定有无数人在好奇和纳闷儿,小乌鸦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敢和执政官小姐作对,万一被揪出来——
我心里忽然一动,如果我帮梵妮揪出这个小乌鸦,找回玛德琳·戴的日记本,也许——也许梵妮就会原谅我。我一直盼望和梵妮讲和,眼下就是绝好机会。我毫不犹豫地点击按钮,转发了小乌鸦的最新微博。
一秒钟之后,亨利转发了我的微博。两秒钟之后,塞西尔也转发了我的微博。三秒钟之后,敲门声咚咚响起。
米夏推门进来:“我看到你转发了小乌鸦的微博。”
“不是误操作哦。”我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蒲公英黄的丝枕,笑嘻嘻地说。
“你不打算和梵妮讲和了?”他睁大眼睛问。
“谁说的!”我否认。
“那你为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啦。”
“什么古怪逻辑!”米夏摇头,“恕我不能理解。”
我让他看我的手机屏幕:“喏——”
“哦,小乌鸦@你了!”
我点击查看详情,小乌鸦的微博显示了出来:
@小乌鸦?绿蒂
哦,绿蒂!谢谢转发!我好爱你哦!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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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会儿的工夫,连ID(昵称)都换了。”米夏表示惊骇且无语。
“你瞧着哈。”我边说边操作手机。很快,一条新微博出现在我的主页:
@绿蒂╭(╯3╰)╮小乌鸦:好的啦,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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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鸦?绿蒂
哦,绿蒂!谢谢转发!我好爱你哦!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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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米夏看我,“你真打算和小乌鸦做朋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要和小乌鸦假装做朋友,取得她的信任,设法找回玛德琳·戴的日记本,把它交还给梵妮。”
“梵妮感激你为她做的一切,就会和你重归于好?”
米夏的表情让我心里有些没底,问他:“你觉得这个计划不妥?”
“不不,”他连忙否认,“还不错,我只是担心万一事情搞砸了,你没能拿回日记本,白白把自己的名字和小乌鸦联系在一起。那样的话,你在梵妮跟前就解释不清了,她会更恨你。”
我笑起来:“你太瞧不起我了,难道我连只小乌鸦也摆不平?”
“太冒险了,”米夏说,“忽然觉得冒险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我笑。
“你真的变了。”米夏感慨。
“你该不会也怀念从前那个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绿蒂吧?”我斜着眼睛看他。米夏连连摆手,笑着说:“不敢不敢!”
说话之间,小乌鸦给我发来私信:
绿蒂,我们见见面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马上回复:
好好好!这是我的电话号码:136××××8139!
“电话号码都给她了!”米夏不赞成地摇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将来换个号码。
小乌鸦反馈神速,手机铃声立刻响了起来。我不接电话,先把米夏往外撵:“出去出去,人家要和小乌鸦讨论会面事宜了。”
二
出租车停在中心城下城区,一条穷街陋巷边。
巷子两边都是彩钢板搭建的二层简易房,晾衣绳上挂着各色衣物,好像万国旗。路面坑坑洼洼,下水道可能出了毛病,黑臭的污水横流,让人无处下脚,感觉像到了外国一样。
一个女孩从巷子深处走来,冲我招招手。
想必就是小乌鸦了。
她十五六岁,打扮得像株圣诞树,穿着桃红色彩袜,膝头绣Hello Kitty头像的那种,苹果绿欧根纱吊带连身裙,漫画风的淡金色长卷发垂到膝盖,一看就是戴的假发。
“哦,你居然坐出租车。”她有些小惊讶,大概觉得千金大小姐理应坐加长跑车吧。
“出租车很好,我喜欢出租车。”我笑着说。
“我也是。”小乌鸦说着,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可惜出租车太贵了,我不舍得坐。”
“等你发财之后,就可以随意些了。”
“发财?”她挑起眉毛。
“玛德琳的日记本可是摇钱树哦。”
“可不是!”她得意地一笑,问我,“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很豪气地说,“你想去哪里玩,我就带你去哪里。整个罗塔司兰,没有我绿蒂不能去的地方。”
“食莲者之殿呢?”她问。
我晓得她在开玩笑:“那里当然也可以。只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官邸警卫会检查我们的身份证,如果他们发现我是绿蒂,你是小乌鸦,会把我赶出来,把你抓起来。”
小乌鸦哈哈大笑:“身份证上也没写明我是小乌鸦。”
“对了,”我趁势问她,“你的真名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你叫我小乌鸦就好。”她很谨慎。
“不相信我?”我将她一军。
“我的真名太矬了,还是小乌鸦好听。”
“好吧,小乌鸦。”我只好顺着她,又问她,“马上就是下午茶时间,我们去哪里坐坐?”
“你决定啦。”她随和地答。
“十二人圆桌俱乐部?”我提议,“那里是我的地盘,绝对安全保密,你不用担心暴露身份。”
小乌鸦欣然说:“太好了!我早就想去那里见见世面呢。”
十二人圆桌俱乐部。
我的套间起居室是一间小屋,大约三十平方米,靠近花园的一端有宽阔明亮的飘窗,茶食就摆在窗台上,黑糖肉桂戚风蛋糕和桂花香蒸绿豆糕,以及一大壶红茶,没有糖和牛奶,点心就足够甜了。
窗前摆了两张椅子,塞满了绿白细格纹缎面靠枕,坐进去如坠温柔乡。
小乌鸦拈起一片蛋糕,对着窗外的似锦繁花感慨:“有钱真好。”
我拣她爱听的话说:“很快你也要有钱了哎。不过,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哦,你现在是梵妮的眼中钉、肉中刺。”
“难道梵妮已经出动秘密警察,全城搜捕我?”她笑嘻嘻地问。
“也许吧,阿拉贝拉·艾美洛这么说。”我故意危言耸听。
小乌鸦哼了一声:“少吓唬我!罗塔司兰是民主国家,哪儿来的秘密警察?梵妮敢用手中的权力对付我,就是以权谋私。”
我怕她误会,赶紧解释:“人家是为你担心。你未经授权就公开玛德琳的日记,已经犯法了呢。”
“哈哈,”小乌鸦满不在乎地说,“请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要是没人罩着我,我怎么敢和执政官小姐叫板?”
原来她有后台,听她的口气,还是很硬的后台。
那谁是她的后台呢?
我正纳闷儿,只听小乌鸦问:“不过,你是真的为我担心,还是另有图谋?比如,给别人当卧底,刺探情报。别怪我疑心重,千金大小姐忽然和我这个穷女孩做起朋友来,感觉太梦幻了。”
被她说中心事,我的心狂跳。看来小乌鸦没有她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是个城府很深的女孩,我必须谨慎应对。最重要的是,我得赢得她的信任。
“为谁当卧底?”我用沉静的声音问。
“梵妮·戴呀。”小乌鸦笑盈盈地说出她的假设,“听说你得罪了她,急于挽回与她的友谊。她忽然遇上这件烦心事,正是你献殷勤的大好机会。你假装和我做朋友,骗取我的信任,抢回日记本——”
“别逗了!”我嘴上哼了一声,身上狂冒冷汗。小乌鸦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我说错了?”
“这样胡乱冤枉人很好玩儿吗?”我佯装恼火地问,“你把我说成了什么!是梵妮的奴隶,还是受虐狂?我也有自尊,早就不爽被人吆来喝去了。这次绝交说起来是我的决定呢。外面谣传我痛不欲生啦,千方百计求讲和啦,都是无稽之谈,胡扯!”
“是你主动和梵妮·戴绝交?”
“嗯嗯!”我愤慨地点头,“那种傲慢无礼、自以为是的朋友,要来何用?”
“你一定恨死她了吧?”
“哦不,”我淡然地摆摆手,“恨她,代表我还在乎她。实际上,梵妮于我已经是浮云了。”
我说这话时,窗外碧空中刚好有一朵白云悠悠飘过。
好有镜头感的白云啊。
小乌鸦露出满意的笑容,重重地同我握下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你恨梵妮吗?”我趁机问。
“没错,”小乌鸦并不讳言,咬牙切齿地说,“我恨她恨到骨头里。”
“哪儿来的深仇大恨?”
小乌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恢复了那副嬉笑自若的神情:“来日方长,你会知道的。”为岔开话题,她问我,“你还在写‘风云少女’专栏吗?”
“是的,我的采访日程已经排到七月了呢。”
“也就是说,七月的采访对象已经定下了?”
我附到她的耳边,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和别人说哦。是阿拉贝拉·艾美洛。”
“啊,那个少女时装设计师。你的朋友都好厉害。相比之下,我是最没背景的一个吧?”小乌鸦自卑地说。
“没有背景又有什么关系呢?别把我想得那么势利。”
“那你为什么答应和我做朋友呢?”她问。
“因为——”我顿了下,说,“因为你很勇敢,敢于和梵妮叫板,这一点我就做不到。”
我的话好像说到小乌鸦心坎上去了。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闪动着明亮的神采和友好的情绪。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愧疚。虽然她是坏人,撒谎骗她还是让我感到不安。
却听她说:“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我有个请求,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说吧。”
“我也要做风云少女。”
我吃惊地愣住了。她可真张得开嘴。风云少女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然而,我不能拒绝,拒绝就等于之前的示好都是虚情假意。反正离八月还远着呢,没准儿在那之前,我已经成功拿回玛德琳的日记本,结束卧底生涯了呢,就当给她开一张空头支票啦。
所以,我欢快地说:“可以呀,第五个风云少女人选还未定呢,就是你好了。不过,要排到八月刊上了,你不介意吧?”
“八月九月都无所谓。”小乌鸦一针见血地问,“我只是有些奇怪,你刚才为什么犹豫?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吗?”
“不是啦!”我把头摇成拨浪鼓,结结巴巴地说,“是因为——因为我不确定《It Girl》的主编肯不肯呢。你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万一云云南珠不答应——”
天,我也学会爷爷和梵妮那套推诿和蒙混过关了,看来我血液里的确流淌着政治家的遗传基因。
“你一定有办法说服她。”小乌鸦笑着望着我。
“当然!”我索性把大话说满了,“如果她不肯,我就把专栏停掉,豁出去了。”
小乌鸦赞赏地鼓掌:“人人都说你是罗塔司兰最值得结交的朋友,果然名不虚传,太讲义气了!”
三
喝完茶,我叫俱乐部的司机送小乌鸦回去,开那部银白的莲花牌豪华汽车。对于这种贵宾级礼遇,小乌鸦表示十分满意。
送走了她,我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云云南珠。
“明天到我办公室走一趟。”云云南珠说,语气听上去不善。
“又出了什么事?”我心虚地反省了下,最近没闯什么祸,也没得罪什么人呀。
“你到微博上瞧瞧。”云云南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她和我一样,也是话痨,采用简洁的方式讲话时,表示她已经十分“无语”了。
于是,我登录微博看个究竟,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如下微博:
@Gwyneth of Tiny&Co.:?!//@梅小蘅:?!//@芭德的阿拉贝拉:?!//@宋蝉衣:?!//@Helga the Model:?!@绿蒂╭(╯3╰)╮小乌鸦
@小乌鸦?绿蒂
应@绿蒂╭(╯3╰)╮小乌鸦之邀,乌鸦妹妹要做《It Girl》的第五个风云少女啦!起立鼓掌,please(请)!@梵妮·戴@It Girl@云云南珠_It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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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对着主页发呆,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女儿,”她说,“我刚才看见小乌鸦的微博——”
“她动作真快。”
“她说的是真的吗?”
“暂时是真的。”我只能这样回答。
“什么意思?”妈妈摸不着头脑,“真假也有暂时?”
我想了下,说:“明天我去你那里吃中饭,会带上云云南珠,她也蛮好奇这件事,到时候一并给你们说清楚,省得还要磨两回嘴皮子。”
“好呀,”妈妈欢喜无限,“我叫舜哲给你们做韩国烤肉吃。”舜哲不用说,一定是她新聘请的厨子。
“好的啦。”
妈妈又说:“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汇报。我费尽千辛万苦,总算说动爸爸给你买米特尔跑车了,不过要等你拿到驾照之后。你什么时候去考驾照?”
我没来得及回答,宋蝉衣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妈妈,蝉衣打电话了。”
一遇上这种情况,妈妈总是懂事地靠边站:“先接她的电话吧,我说的反正都是些不重要的事。”
我切到宋蝉衣线上:“喂?”
宋蝉衣说话向来直截了当:“绿蒂,怎么回事?你先转发小乌鸦的微博,又选她当风云少女,想气死梵妮吗?”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明天我妈妈请吃午饭,你和我一起去,我在饭桌上说给你们听?她那里有个叫全舜哲的帅哥名厨,会做超好吃的烤肉哦。”
结束和宋蝉衣的通话,我切回妈妈线上,叮嘱她多预备一个人的午饭。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和云云南珠坐宋蝉衣的汽车去阁楼公寓。
帅哥名厨个子很高,面容极其清秀,单眼皮,戴一副无框眼镜,穿净白短袖衬衫和胡桃色西裤。他微笑着照顾我们用餐,一句话也不说。据妈妈介绍,他不懂罗塔司兰语。
那简直太好了,我们可以畅所欲言。
云云南珠听完我的解释,眉头依然紧皱:“不行,就算是谎言,在谎言揭穿之前,读者还是会认为那是真的。你的专栏主打精英少女,选小乌鸦做风云少女,还不让人家笑话死?我们杂志的高端声誉也会受连累。”
我斜她一眼:“当初我和梵妮闹翻,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回就当是赔偿我的损失吧。”
云云南珠还要还嘴,妈妈拍拍她的手背,含笑唤:“云云南珠。”
云云南珠崇拜我妈妈,只要我妈妈说话,她立刻就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约瑟芬?”
妈妈柔声细气地说:“我难得求你一回,今天开一次口,你可千万别拒绝哦。”
“不会的。”云云南珠已经料到她要求什么,有些不情愿地说。
“你就依了绿蒂吧,不然她在小乌鸦跟前不好交代。反正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
“好吧。”云云南珠只得答应。
妈妈的目光落到帅哥名厨身上,忽然有了个主意,又对云云南珠说:“你们杂志可以做一期舜哲的栏目。这么养眼的帅哥放到美食栏目里,一定可以带动杂志销量。我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绝对不允许私人厨子在合同期内抛头露面,这次算是给你破例了。”
云云南珠感激涕零:“约瑟芬,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宋蝉衣忽然叹口气:“我现在真是两厢为难。”
“为什么?”我问。
“我是你的朋友,也是梵妮的朋友。你和小乌鸦打得火热,等于公开和梵妮撕破脸。照梵妮的脾气,一定会让我站队。你说,我是站你这边呢,还是站梵妮那边呢?”
“当然站梵妮那边。”我不假思索地答。
“啊?”宋蝉衣很意外。
“公开场合,你尽可以鄙视我。我会叮嘱别的朋友也这样,做给小乌鸦看,让她相信我为了她已经众叛亲离。”
“好一出苦肉计。”宋蝉衣哭笑不得。
从那开始,宋蝉衣真和我假装翻脸了,在社交网站上义正词严地谴责我。食莲者之殿和玛拉发微博讨伐小乌鸦时,她也照转不误。其他熟人,如格温妮丝和海尔嘉,纷纷站到梵妮一边,对我冷嘲热讽。也有不站队的温和派,如梅小蘅和黛西,在微博上谆谆告诫我。当然还有广大不明真相的群众,他们有多崇拜梵妮,就有多恨我,逮住一切机会给我好看。
四
那段时间,我狼狈得好像过街老鼠。
幸好中考已经结束,我可以宅在元老院长官邸避难。我甚至订购了几顶假发,不得不出门时,乔装打扮一番,免得被人围殴。
乌黑波波头假发搭配冰蓝美瞳,嘴里含上两只弹丸,让腮帮看上去圆鼓鼓,连说话声音也变了。
我从衣橱里挑了件小圆领、掐腰的香芒色棉布连身裙穿上,跑出门去赴小乌鸦的约会,很有种谍影重重的刺激感。
一辆半旧的黑色汽车停在官邸后门外,是小乌鸦派来的,接我前往约会地点。
司机一言不发,用点头和摇头回答我的问话。
车子飞速驰骋,我的想象力也张开了翅膀。
他们不会串通一气,把我拐卖了吧?卖到千里以外的陌生国家受苦受难,这辈子可就再也见不到爷爷、爸爸和妈妈的面了。
我越想越投入,想到悲伤处,眼睛都湿润了。
十五分钟之后,车子抵达目的地。沉默的司机先生回过头,打个手势,示意我下车。
我赶忙跳下车,打量周遭环境。
我显然身处一座庄园当中,背后是爬满绿藤的雕花铁门,面前则是一座巍峨的纯白大理石大屋,建在高台之上,有许多柱廊。庭院里佳木葱茏,绿意盎然,摆着许多青铜雕塑,喷水池里传来哗哗水声。一道三叠大理石台阶蜿蜒而上,通向大屋的正门。
我拾级而上,庄园的主人在柱廊下迎接我。两个风度翩翩的金发少年。一个圣诞树似的女孩。小乌鸦你们当然猜得到,可知两个少年是谁?亨利和塞西尔。
我一直奇怪,亨利好久不出来为非作歹,难道改邪归正了?原来暗地里和塞西尔、小乌鸦勾结,算计梵妮呢。肯定是在记恨之前GKC俱乐部没能在罗塔司兰开设分部的事!
“啊,绿蒂,欢迎欢迎!”亨利颇有主人风范地同我握手。
“这是你家?”我问塞西尔。塞西尔含笑点头:“在上世纪初,我们家族就购置了这座庄园,只是一直闲置着,没配备仆人。我每次来罗塔司兰,都住在酒店里。请你来这儿,是为了保密。”
“绿蒂!”小乌鸦上前来同我拥抱,“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那些马屁精为了讨好梵妮,一定没少找你麻烦。”
我傲然摆摆手:“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柱廊下很宽阔,穿堂风清爽宜人,廊下摆了几把藤椅和一张藤桌,上面是从快餐店叫来的可乐、汉堡、薯条和各种小食。
塞西尔请我坐下,犹自抱歉:“这里没有仆人,一切从简,请多多包涵。”可叹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偏偏是个坏人。
“我最喜欢汉堡了。”我笑着说。
小乌鸦吸着可乐,继续慰问我:“忽然之间遭千夫所指,万人痛恨,你一定感到很孤单吧?”
“我有你,有亨利和塞西尔做朋友,一点儿都不孤单。”我不怕肉麻,煽情地说,“只是我没想到,梵妮居然这么无耻。”
“她哪里无耻了?”小乌鸦兴致勃勃地问。
她最喜欢听梵妮的坏话了。
是以,我大放厥词:“作为梵妮的前闺蜜,没人比我更了解她了。她仗着自己有钱有势,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谁会真心喜欢和拥护她呢?网络上那些骂我的人,多半是她花钱雇的。”
亨利深以为然:“有这个可能。不如你也花钱雇人回击?”
“没必要!”小乌鸦说,“绿蒂有真粉丝,粉丝早就在替她还击了,还用得着雇人?”
一提这事我就觉得特别窘。最近我的微博粉丝数暴涨,新增的粉丝几乎都是梵妮的冤家对头。很奇怪是不是?那些人连梵妮的面都没见过,梵妮也根本没机会冒犯他们,他们却恨梵妮恨得要死,不放过任何诋毁她的机会。
我和梵妮公开撕破脸后,那些人居然奉我为反对梵妮阵营的领袖,在社交网站上和梵妮的粉丝掀起一轮又一轮的口水战。
梵妮的粉丝素质高,喜欢用文雅的方式辩论,引经据典。我的粉丝则十分“原生态”,措辞和语气之彪悍,只能用“破口大骂”四个字形容,我看了汗如雨下。
做他们的领袖,实在谈不上荣耀啊。于是,我把话题岔开,问塞西尔:“你和小乌鸦是怎么认识的?”
塞西尔身为GKC俱乐部的主席,一脑子金钱至上主义和血统论,打死他也不会和小乌鸦这种普通人家女孩做朋友。
塞西尔说:“我住猫眼石酒店,小乌鸦的妈妈在那里工作,负责我的套房。经她妈妈介绍,我又认识了小乌鸦。”
“哦,原来小乌鸦的妈妈在猫眼石酒店工作,我妈妈是那里的常客呢。每次她因装修房子无家可归,就跑去投奔猫眼石酒店。”我说这些,本来是想和小乌鸦套近乎,说完之后却觉得不对劲儿,有炫耀之嫌。
瞧呀,我妈妈是那里的贵宾,你妈妈却是客房女仆。
好尴尬。
小乌鸦倒不觉得,依然保持着淡定的微笑:“我妈妈打过好多份工,去猫眼石酒店之前,她还在嘉宝大厦待过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戴家的嘉宝大厦?”
“是的。准确地说,我妈妈是梵妮·戴的保姆。梵妮是玛德琳·戴唯一的小孩儿,也是亚里·戴唯一的孙女,一出生就尊贵无比。玛德琳·戴非常爱女儿,为了把梵妮·戴照顾好,光是保姆就雇了五个,有的负责喂奶,有的负责洗澡,有的负责换尿布,分工各有不同。”
“好奢侈!”我和亨利、塞西尔瞠目。
“千真万确。”小乌鸦说,“玛德琳·戴在世的时候,梵妮·戴好像王太女,保姆们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小主子;玛德琳·戴一死,那个姓鲁宾的老头儿成了梵妮·戴的监护人,整天忙着侵占公司财产,没时间管梵妮·戴,慢慢地就没人拿她当回事了。我妈妈还算好的,领着人家的薪水,就不能亏待人家小孩儿。别的保姆可就没这么高的职业道德了,没少欺负她。”
“梵妮的确对保姆印象不好,除了阿曼达阿姨。”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小乌鸦笑起来:“梵妮·戴的印象也未必都是正确的,阿曼达也未必真是个好人。”
“这话我同意。”我同样看不上阿曼达和她的女儿玛拉。
小乌鸦继续她的故事:“梵妮·戴也蛮有忍耐力,保姆们欺负她,她一声不吭。直到她十二岁那年,老鲁觉得她是大姑娘了,允许她自己当家做主。她立刻就解雇了我妈妈和另外三个保姆,只留下了阿曼达。”
“可是,”我诧异地问,“听你的描述,你妈妈一直都很尽职尽责,为什么也被解雇了呢?”
“阿曼达搬弄是非,梵妮·戴听信了她的谎言。”小乌鸦愤愤地说。
“你就是因为这个恨梵妮吗?”
小乌鸦说:“如果是单纯的解雇,那也并非不可接受。我妈妈勤快能干,不难再就业。然而,梵妮·戴解雇她时,还向家政服务者联谊会写了一封投诉信,信中列举了我妈妈的偷窃劣迹,导致我妈妈被联谊会吊销了家政服务许可,许多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妈妈赚不到钱,养家的重任落在了爸爸一个人的肩上。等到爸爸因车祸丧生,我们家就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
我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同情:“梵妮做得过分了。就算你妈妈真的有错,也应该给她改正的机会嘛。”
小乌鸦不爱听了,强调说:“我妈妈没有错,她是被人陷害的。真正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的是阿曼达。我最气梵妮这一点,既然自诩英明睿智,干吗不把事情调查清楚,再惩罚别人呢?”
“她大概没想到,一气之下做出的决定对你们家有那么严重的影响。”我叹了口气。
我想到玛德琳的日记本,问她:“你妈妈被解雇后,拿走了玛德琳的日记本吗?”
小乌鸦再次为她妈妈辩护:“我说过,我妈妈才不会小偷小摸,拿日记本的是我。玛德琳·戴昏倒时,我刚好在嘉宝大厦陪梵妮·戴玩耍。大家慌慌张张送玛德琳·戴去医院,梵妮·戴吓得哇哇哭,被别的保姆抱走哄,大厦内乱成一团,我趁人不注意,偷拿了梵妮·戴几本画书,藏到我的小拉杆箱式书包里。玛德琳·戴的那本日记就夹在这些画书里。我妈妈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原来你妈妈不知道。”我心里开始转一个念头。
小乌鸦皱着眉头说:“她那个人,太讲原则了,对于网络爆料这种事,还是很抵触的。”
“那日记本在你手中?”我问。
小乌鸦含笑点头。
亨利不高兴地说:“我和表哥几次劝她把日记本复印几份,我们人手一本,她就是不肯,居为奇货。”
小乌鸦翘着鼻子说:“你们有了日记本复印件,还会把我当回事吗?”
简直太好了!我心里松了口气。如果别人手中也有复印件,就算从小乌鸦那里骗回日记本原件,仍然阻止不了日记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