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俄国,李鸿章也始终心存幻想。他在逝世前都还认为:“俄国在满洲扩展其势力,不妨袖手观之,因为日本必然不会漠视这个封豕长蛇般的敌人。时机一到,必起而相战。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我们就有可乘之机,同时,再借助欧美的力量谋求恢复,这便是我们的以毒攻毒之计。”在考察欧美回到天津后,他还坚持认为跟俄国签订的《中俄密约》协议会改变中国的命运,甚至暗自庆幸。他对来访的黄遵宪不无得意地说:“(此约可保)二十年无事,总可得也。”但是,残酷的事实是,不要说二十年,就是连两年的“无事”也没有保住。
李鸿章曾遭到当时日本外相陆奥宗光的蔑视和嘲讽:“李鸿章屡求各国代表援助,且电训其驻欧洲各国之使臣,使直接哀求各个驻在国之政府,中国政府不顾侮辱自国之体面,一味向强国乞哀求怜,自开门户,以迎豺狼。”
第三,用人唯亲,治军乏术。
李鸿章以淮军起家,老乡观念甚重,他当上直隶总督和内阁总理大臣后,提拔皖系乡亲和旧部不遗余力,甚至超出原则与底线。
他这种拉帮结派的做法,有时太过,以至于他的同乡刘铭传都大不以为然,并尖刻地批评:“比如某某几乎不识字,以前不过是(安徽)老家一个小贩,如今却委以道府的要职,如此做法焉能不败。”
又如,守卫旅顺南帮炮台的总兵刘超佩,是李鸿章的亲戚。该人依仗着李鸿章的关系,专横跋扈,滥施刑罚,鞭打士兵,搜刮民财。兵临城下时,日本军队的枪声一响,此人便乱了阵脚,立即乘坐上早已准备好的快艇,逃离了战场。
甲午战败后,李鸿章总是悲叹说受到全国的掣肘。其实,这样说是不客观的。淮军是他的嫡系部队,唯他马首是瞻。然而,他的淮军将领都选任了什么人呢?绝大多数都是一些腐败人士、怕死将军和“逃跑冠军”。这显然反映出李鸿章治军不严、治军乏术。
在甲午战争之时,淮军统领卫汝贵带军向朝鲜开拔。出发前,卫汝贵把饷银二十四万两的三分之一汇往自己家中,其妻子在写给他的一封书信中说:“君起家戎行,致位统帅,家既饶于财,宜自颐养,且春秋高,望善自为计,勿当前敌。”后卫汝贵果然不负妻子所望,平壤之战一开始,他和同系淮军的最高统帅叶志超弃城逃跑,狂奔三百里,一度逃跑得不知去向,七八天后才找回清军队伍。就连日本人看到这封家书,也视为可笑奇闻,将其作为“战利品”。
卫汝贵所率领的部队是李鸿章的嫡系部队,是四支派往朝鲜作战大军中人数最多的一支,也是纪律最差的一支,他们到处掳掠朝鲜百姓的东西,引起了当地民众的反感。这样军队,焉能不打败仗?
第四,疆土观念和民族意识淡薄。
在李鸿章看来,像琉球、台湾和新疆都是边远之地、蛮荒之地,是大清帝国可有可无的肢体部分。他曾说“琉球地处偏隅,尚属可有可无”,又说“琉球朝贡,本无大利”。他不愿为了一个“小小的琉球”而与日本失和,认为那是得不偿失。这些错误的观念,促使他在面对涉及领土主权问题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危机感、责任感和使命感。
在清廷海防塞防之争中,李鸿章说,“新疆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主张放弃塞防。左公宗棠据理力争,坚决反驳道,“天山南北两路粮产丰富,煤铁金银玉石藏量极丰,实为聚宝之盆”,并不顾身家性命,挺身而出,造棺材一具,以示血战到底的决心。结果大获全胜,遏制住了沙皇俄国的侵略野心,成为抵御沙俄侵略的民族英雄。
甲午海战后,李鸿章去马关谈判,意外地被日本浪人打了一枪,正中面颊,血流如注,虽然最后并无大碍,但这一枪,从灵魂的深处打醒了李鸿章本人,让他意识到在中华民族已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大清帝国亟待全面改革。只是此时离他辞世的时间已经很近,悔之晚也,觉醒晚矣。
尽述李鸿章的过失后,值得一提的是,李鸿章本人仍是存着一些骨气的。《马关条约》签订以后,他发誓决不再次踏进日本这个令他倍受屈辱的国家。
1896年10月3日,在结束了一百九十天欧美八国环球访问之后,李鸿章归国途经日本横滨港口时,因马关议约之恨,他坚决不肯上岸。最后,侍从们只好让人在两船之间搭设了一块悬空的木板,冒着掉进大海的危险,年逾七十的李鸿章就这样颤巍巍地踏上了招商局的广利号轮船,驶回重要门户天津。
从这一点而言,李鸿章多少还是有一些民族气节的。
冯国璋:“和平统一”梦
文/李远江
统一,冯国璋就职通电
“国璋由宁北上,曾于艳日通电布闻,一号抵都,亦经电达。目击京畿秩序,渐复旧状,商民乐业,廛市无惊,感观之余,差堪欣慰。比即恭诣黎大总统寓邸,敦请复任,期卸代理仔肩,黎公谦退为怀,坚不见允,再四陈劝,意竟难回,国璋既摄职权,无可诿让。而本月六日,适为新任驻京比国公使呈递国书之期,各国公使,亦订于是日修觐见之礼,均已查照院部成案代行各仪。自雇藐躬,膺滋大任,虽暂时承乏,而兢惕弥深。所幸者得段总理以总其成,又有凡百职司以为之辅,从此府院一体,内外同心,意见果不涉分歧,大局可渐臻统一。国璋但求利国,不计其他,耿耿于心,窃愿自誓,邦人君子,幸鉴斯言。”
1919年12月28日,冯国璋因伤寒在北京逝世。临终前,冯国璋遗言:“和平统一,身未及见,死有遗憾。”他至死仍不能释怀的依然是国家的和平统一。
入主总统府,冯国璋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但是,他脚下的路却荆棘密布:放眼全国,清王朝土崩瓦解形成的军阀割据局面依然如故;而北洋政府内部,袁世凯死后北洋集团群龙无首,已经逐步分化,以冯国璋和段祺瑞为中心形成了直系和皖系军阀;而民国初年的政治乱象,尤其是袁世凯、张勋接连复辟帝制,使刚刚发轫的共和政体遭受严重打击,帝制与共和之争仍困扰着时局纷乱的中国。
自1917年8月正式代理总统职务到1918年10月卸任,冯国璋担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前后不过一年零两个月。由于是代理总统,冯国璋只是草草发了份就职通电,既没有举行就职仪式,也没有发表就职演说。这固然会影响到世人对其治国方略的全面了解,但只要细心观察冯国璋就任代理总统前后的言行,我们还是能够看出他谋求国家“和平统一”的不懈追求与努力。
老问题,新思维
1917年7月,张勋复辟,大总统黎元洪避走东交民巷,行前发表通电,请冯国璋以副总统代行大总统职权。在冯国璋和段祺瑞等北洋首脑的武力围剿下,复辟闹剧仅仅十二天就告平息了。完成使命后,冯国璋立即通电,请求黎元洪复职,并将“代理职权奉还黎大总统”。然而,黎元洪自觉引狼入室,做了张勋复辟的帮凶,羞愧难当,又连续通电拒绝复职。此时,北洋各路将领纷纷通电支持冯国璋就任代总统,段祺瑞虽不乐意,却也不便扫众兄弟之兴,于是顺水推舟,发电报“热情邀请”冯国璋尽快北上就职。
1917年8月1日,冯国璋抵达北京,受到首都各界的热烈欢迎。抵京当天,冯国璋就亲赴黎元洪私邸,劝其复职,而黎坚决不允。随后,他接连探访段祺瑞、徐世昌、王士珍,并派人入宫向溥仪问安。在得到北京各派势力的认可后,冯国璋才于8月6日通电全国,宣布就任代理大总统。
在就职通电中,冯国璋对段祺瑞及其僚属盛赞一番后,非常乐观地展望:“从此府院一体,内外同心,意见果不涉分歧,大局可渐臻统一。”意思很明白,他所期望实现的是全国政权的统一。
此时,统一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但不同的政治家有不同的统一之道。
段祺瑞挟北洋军力以自重,蔑视南方军阀和革命势力,主张“武力统一”,彻底消灭北洋以外的敌对力量。实力不济的孙中山则联络西南军阀,与北洋政府唱对台戏,其内心想的依然是武力统一。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作为北洋实力派、直系军阀首脑,冯国璋却与段祺瑞、孙中山完全不同——坚决主张在法律的基础上,实现国家的“和平统一”。
从尚武到修文
事实上,冯国璋的思想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六年前,当辛亥革命爆发时,冯国璋还是一个坚定的保皇派,主张对南方革命党实施武力围剿。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正在准备第四次秋操的冯国璋临危受命,统领清军第二军进攻武汉。正当冯国璋兵临孝感,准备分三路进攻武汉时,他的老上司袁世凯却示意他“慢慢走、等等看”。而清政府答应请袁世凯出山之后,袁才授意冯国璋加紧攻击武汉。开战不到一个月冯部就相继攻克汉口、汉阳,并打算乘胜进军武昌。此时,袁世凯正企图虚张南方革命党的声势逼迫宣统皇帝退位,于是立即打电话阻止了冯国璋的进军计划。
袁世凯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冯国璋的怀疑,他立即赶回北京,托人向隆裕太后启奏,请求拨给饷银四百万两,保证独力平定“叛乱”。太后表示,四百万两饷银一时难以筹划,但可先拨发三个月饷银,并准备临朝时召见冯国璋。不料袁世凯抢先一步见了太后,冯国璋独自平叛的计划也以流产告终。为确保胜利果实,袁世凯立即安排另一心腹段祺瑞前往汉口,替换了自行其是的冯国璋。
武汉一役,展示了冯国璋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但也让他看到了战争的巨大破坏力。在进攻汉口的时候,革命军退守市区,依托民房进行巷战,交战最终引发了一场大火(革命军宣称是冯国璋下令纵火,而冯国璋反指责是革命军炮击所致),大火持续了整整三昼夜,昔日繁华的汉口镇化为一片焦土。
适逢辛亥革命时期急剧的社会变革,各种西方政治学说广泛传播,冯国璋的政治思想也由革命初期的君主立宪逐步转向了民主共和。当禁卫军激烈反对清帝退位的时候,冯国璋以禁卫军总统官的身份,说服了一万两千多人的禁卫军,成功平息了这场阻碍清帝退位的风波。此后,冯国璋坚决反对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成为维护共和体制的中坚力量,这是后话。
1913年,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冯国璋与张勋联合进攻南京。入城后,冯国璋严加约束部队,并规劝张勋停止烧杀。张不听劝告,冯遂逮捕四处为恶的张军数百人,一度引发冲突。同年年底,冯国璋接替政声不佳的张勋,就任江苏都督。
主政江苏期间,冯国璋推行现代军警、民政改革,扶持工商业,推广现代农业,鼓励发展新式学校,支持公共文化事业,一时间颇负声望。
江苏地处南北交通要冲,经济文化发达,社会思想非常活跃。治理江苏的四年时间里,冯国璋与梁启超、张謇等人过从甚密,也深受他们的影响,坚信改良主义,提倡实业救国。
尽管并不赞同国民党提倡的激进改革,但冯国璋对国民党人的评价甚高。1916年,在接受日本《朝日新闻》记者云山童子采访时,冯国璋曾公开评价国民党人“理想与热忱殊堪钦许”,表现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宽阔襟怀。在冯国璋的治下,无论改良主义的进步党还是革命主义的国民党,只要遵纪守法都能自由活动,相安无事。毫无疑问,江苏经验为日后冯国璋的“和平统一”政策提供了政治样本。
府院一体,内外同心
在就职通电中,冯国璋特别强调只有“府院一体,内外同心”才可能实现国家的统一。在他看来,北洋政府内部的团结无疑是和平统一的先决条件。
为了促进北洋内部的团结,冯国璋可谓煞费苦心。他到北京后的第二件大事便是拜访老同学段祺瑞和王士珍。8月3日,冯国璋登门拜访,北洋三杰齐聚一堂。老同学促膝而坐,相谈甚欢。有记载说,冯国璋紧握着段祺瑞的手,说:“以后咱们再也没有什么府、院之争了。”随即,又对王士珍和段祺瑞说:“咱们三人从此要一条心,通力合作,在咱们三个人中间,无所谓总统、总理、参谋总长。”
正如冯国璋所言,只要北洋三杰(尤其是冯、段二人)团结一体,北洋军阀就可以避免分裂,而以北洋军阀的雄厚实力,只要“内外同心”,完成全国政权的统一应该不是问题。
然而,理想毕竟不等同于现实。尽管从1885年入天津武备学堂开始,王、段、冯三人就已经有了同窗之谊,此后又都投身袁世凯门下,为北洋集团建功立业,成为声名远播的北洋“龙、虎、豹”,但旗鼓相当的三个人却注定不能黏合到一块儿。
王士珍善操权谋,一度最受袁世凯的器重。但是,一直追随袁世凯的他,没有外放地方的经历,不仅没有稳定的政治见解,也未能培植起自己的政治派系。在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中,王士珍都扮演了复辟帮凶的角色,使自己的政治声誉大受损害。尽管段祺瑞赶走张勋后,依然“不计前嫌”让王士珍继续担任参谋总长,但此时其名望和地位显然已不及段祺瑞和冯国璋。
和王士珍一样,段祺瑞自视甚高,个性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善与人交际。段祺瑞曾经外放做过江北提督,在独自处理军政事务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政治观念,同时也培植起了自己的政治团体(史称皖系军阀)。段祺瑞因“三造共和”而声望日隆,其政治势力集中在华北数省,重掌国务院之后几乎把持了北洋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