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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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偷学艺苏秦背剑 争上风张仪赌师(4)

此刻,面对知他用他、不久前还曾有说有笑、而今却浑然无觉的高贵王后,琴师百感交集,两手抚琴,将《高山》《流水》弹奏得淋漓尽致,于清幽中加一丝悲凉,于舒婉中添一分哀怨,听者无不动容。

帘后,姬雨跪在王后榻前,握紧母亲之手,侧耳贴在母后胸上,倾听她的缓慢心跳。在琴师快要弹完时,姬雨听到王后心跳加剧,强而有力,当即激动万分,颤声叫道:“先生,母后有反应了!”

得知王后竟有反应,琴师更是激动,抖擞精神,两手鼓琴,从《高山》起始,直到《流水》,将曲子又弹一遍。《流水》不及弹完,姬雨感到王后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姬雨更紧地握住王后,将脸贴在王后脸上,轻声呢喃:“母后,母后……”

姬雨连叫数声,王后终于从长睡中缓缓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

姬雨热泪盈眶,哽咽:“母后,您醒了,母后,您终于醒了,母后……”

王后朝姬雨微微一笑,重又合上眼皮。

宫正喜不自禁,急切地吩咐宫人:“快,奏报王上,娘娘醒了!”略顿:“慢,我去奏报!”说完撒腿跑出。

琴声欢快,流水声声,琴师似入忘我状态。

王后睁眼,对姬雨吃力一笑:“雨儿!”

姬雨颤声叫道:“母后……”

“雨儿,母后……母后这是在哪儿?”

“在宫中呀,您看……”姬雨边说边四处指给她看。

“是吗?”王后环视左右,“是哩。看来,方才所历,皆是虚境!”

“母后,您已经昏睡半个月了!”

“是吗?”王后闭目少顷,渐渐回到现实中,长叹一声,“唉!”

姬雨指向珠帘之后的琴师:“母后,是先生弹琴,将您召回来了!”

王后微微一笑:“雨儿,代母后谢谢先生!”

姬雨“嗯”了一声,侧耳听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您听,琴声多么欢畅,先生太高兴了!”

王后侧耳听琴,琴师正入佳境,两眼闭合,十指翻飞,完全忘我。

王后听有一时,猛地想起什么:“宫正呢?”

“在呢。看到母后醒了,宫正亲去禀报父王。父王无时不在挂念母后,刚刚还在这儿!”

“母后知道。”王后嘘出一口气,笑道,“雨儿,母后有件急事,你马上去办!”

“雨儿谨听母后!”

“你到街上走走,为母后寻访一人。母后估算,他该来了!”

“寻访何人?”

“一个白眉毛的老丈,眉毛有这么长!”王后拿手比画了个长度。

姬雨吃一大惊:“这么长呀?”

王后点头。

“若是见到他,雨儿要请他入宫吗?”

“不用。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见到他在就成!”

姬雨点下头,欲走,却又恋恋不舍。

王后催道:“去吧,雨儿,这事儿要紧,不要对任何人讲!”

姬雨点头,在王后额头轻吻一下,疾步出宫,远远看到周显王、宫正、内臣三人从御书房匆匆赶来。另一条道上,姬雪及几个御医也赶过来。姬雨放下心来,拐向另一条小径,撒腿跑去。跑有一段,姬雨似是想到什么,拐向自己的闺房。

姬雨匆匆跑进,对侍女道:“春梅,快,拿衣饰来!”

春梅看向他:“小姐,什么衣饰?”

姬雨白她一眼:“你笨哪,我要出宫!”

见是出宫,春梅一脸兴奋:“好咧!”便麻利地拿出一套商女服饰,为她穿上,自己也换了一套平民的侍女服。

洛阳市集一角,人声鼎沸,到处是摊位与铺面。

张仪、小顺儿悠然闲逛。正走间,一阵幽香袭来。顺儿夸张地连吸几口气,抬头一看,是姬雨二人脚步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张仪在他头上敲一下,一努嘴,脚步加快。

顺儿紧跟其后。

姬雨头戴遮阳斗笠,肩披纱巾,腰悬宝剑,沿大街一路走去,两眼不停搜索。

姬雨二人转过街角至另一街道,春梅惊道:“公……”捂嘴:“快看那人!”

姬雨顺手势看去,是在学宫里遭人羞辱的苏秦。苏秦挑着竹简缓缓走着,木剑倒背,两眼不停地瞄向街道,显然在寻一块适合他摆摊抄书的摊位。

春梅盯住那把木剑,低声道:“瞧那人的剑,是倒着背的!”

姬雨瞄过去,扑哧笑了,遂放慢脚步,将斗笠拉下一点点儿,免得被他认出。

苏秦走到十字路口,停下来若有所思。站有一会儿,他从袖中摸出姬雪的丝绢,放在掌心审看一时,又放在胸口处,闭眼喃喃几句,似在祈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纳入袖中,抬头走去。

前面一处显眼位置摆着个算命摊位,招幡正在风中飘。童子笔直地站着,鬼谷子端坐于地,两眼微闭,似在打盹。行人来来往往,有的直走过去,有的扫视招幡一眼,没有一人停下看相。

童子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实在憋不住了,低下头去,轻声对鬼谷子说道:“先生,童子的肚子叫得越来越欢实了!”

鬼谷子瞥到苏秦走过来,嘴一努:“呵呵呵,你小子运气好,看,送铜板的来了!”

童子看向苏秦,做个苦脸:“啊,他呀!”

“站直,打起精神,热情接客!”

童子站直身子,打起精神。

苏秦认出二人,见他们旁边有块空场,遂放下担子,挤出个笑,朝鬼谷子揖个礼,指指旁边空地,希望能在这儿摆上摊位。

鬼谷子似是没有感觉。

童子得了鬼谷子的话,以为他是为占卦来的,热情说道:“喂,这位大哥,是算命还是打卦?”

苏秦看向童子:“我……我……我……”指指旁边空位,“想……想……”

童子将招幡晃几下,发出“嚓嚓”的声音:“客人,请看招幡!”

苏秦看向招幡,见上面书着一副对联:“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

“这位大哥,”童子一心想做这笔生意,“就占一卦吧,我家先生的卦灵着呢!”

“我……我……”苏秦再次看向旁边空位。

姬雨的眼睛早已瞟见鬼谷子的两道白眉,压住狂喜,急走过来,在苏秦后侧几步外站定。看到有人算命,路人也有停下来的,不一会儿,苏秦身边围起七八个人。张仪赶到,专门站在姬雨身侧,却又不敢靠她太近。

童子不看别人,只盯苏秦:“大哥,占一卦吧,不定鹏程万里呢!”

许是“鹏程万里”四字刺激了苏秦,苏秦朝鬼谷子鞠一躬,蹲下:“先……先……先……”

鬼谷子眼睛未睁,声音却出来了:“年轻人,欲求何卦?”

许是周遭人多了起来,苏秦愈见紧张:“我……我……”

“远可观过去未来,近可求旦夕祸福,大可问人生机运,小可见婚丧嫁娶!年轻人,你欲卦什么?”

“就……就……就……就请先……先……先生卦……卦……此生机……机……机……”

苏秦“机”不出来,众人哄笑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鬼谷子不由分说:“年轻人,请付卦金!”

苏秦伸手入袖,边摸边问:“请……请问先……先生,多……多少卦……卦……卦……”

“人生机运,一金;婚丧嫁娶,十铜!”

苏秦掏钱的手僵住了。

“年轻人,欲占什么?”

苏秦尴尬不已:“我……我……”

更多的行人围拢来,张仪引小顺儿挤到了最前面。

“先……先生……我……”苏秦愈见窘迫,转身欲逃。

鬼谷子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轻人,观你是来求问人生机运的,伸出手来!”

鬼谷子的声音如有一股神力,苏秦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鬼谷子搭到苏秦脉搏上,微闭两眼,似在诊病。

这般看相别具一格,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咦,大家快看,打的是看相的幡,干的是把脉的活!”

“各位各位,有谁见过把脉算命的?算命先生瞬时变郎中,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哄笑。

张仪早忘了站在一侧的姬雨,两眼圆睁,紧盯鬼谷子搭脉的手。

“诊”有一时,鬼谷子松手,微闭双眼,朗声道:“年轻人,你天赋异禀,贵至卿相,老朽恭贺你了!”

众人无不愕然。

有人手指苏秦,讥笑道:“就他?”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贵至卿相?哈哈哈哈,瞧瞧这个乡巴佬吧,还是个口吃,哈哈哈哈,哪位见过口吃卿相?”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人认出苏秦来了,揶揄道:“咦,这不是轩里苏家的二小子吗?什么贵至卿相呀,他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儿,不肯种田,一到农忙就逃,他的阿大差点儿让他气死了!”

不知是谁接口道:“没几下子,怎能叫作天赋异禀呢?”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苏秦不羞不恼,朝鬼谷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谢……谢……谢先生……吉……吉言!可晚……晚……晚生没……没……没有一金……”摸出一枚铜板,恭恭敬敬地放在鬼谷子面前:“只……只此一枚铜……铜币,不……不……不足以酬……酬先……先……”

鬼谷子微微睁眼,瞥他一下,复又闭上:“年轻人,老朽要的就是你的这枚铜板,至于余下酬金,待你官至卿相时,再付不迟!”

苏秦叩首:“晚……晚……晚生谢……谢……谢……”

人群中猛地爆出一声冷笑,众人视之,是张仪。

姬雨也认出张仪,吃一大惊,忙将斗笠斜在脸上。

张仪显然也早认出姬雨,刻意瞥她一眼,冲鬼谷子略一抱拳,朗声说道:“看相的,你这话讲得也忒大了点吧!”

鬼谷子眼睛未睁,淡淡说道:“年轻人何出此言?”

张仪手指旗幡:“那招幡上写的是,‘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鹏程万里一时无法验实,谁都可以胡诌。晚生敢问,旦夕祸福,先生可能算准?”

“当然!”

张仪眼睛一眨:“若说旦夕,晚生有点为难先生。晚生且问,一月之内,在下可有福祸?”

鬼谷子微微睁眼,看下张仪,复又闭上:“一月之内,倒是无事,有事只在一月之后。”

“之后多久?”

“从命相上看,是三十日!”

“你是说,我两个月之内有事?”

“命相如此。”

“什么事儿?”

“人生大悲!”

“你……”张仪勃然震怒,“一派胡言!好吧,我再问你,依你所说的这位贵至卿相的年轻人,一个月之内可有福祸?”

“没有。”

“两个月呢?”

“人生大喜!”

张仪彻底震怒:“什么?我是大悲,他却大喜,”又看向众人:“诸位说说,天下可有这等巧事儿?”

众人皆是不信,七嘴八舌。

“不可能!”

“一听就是胡谄!”

“哈哈哈哈,这般算命,我也会!”

…………

张仪冷笑一声:“老先生,观你眉毛,想也有把年纪了,这般信口胡谄,却为哪般?”目光瞥向地上的那枚铜币:“哈哈哈哈,在下明白了,想是为了那枚铜币吧!”

童子显然被他最后一句激怒了,二目圆睁,气呼呼道:“哼,谁稀罕那枚臭币!”

张仪看向童子:“你小子,不为臭币,又为什么?命尚未算,先让掏钱,天底下可有这般做生意的?”

“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对了,你的命已经算过了,掏钱!”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几声,“掏钱?我的命是算过了,可我这鼻子眼儿全不信哪,我没有信,你又怎么让我掏钱呢?”

鬼谷子睁眼又看张仪一眼,再次闭上,语气肯定:“命数如此,信与不信,年轻人自便!”

“算命的且慢闭眼!我再问你,六十日之内,如果先生所言并不灵验,该当如何?”

鬼谷子没有睬他,依旧闭目。

“哈哈哈哈,”张仪再次大笑,“我就晓得你是一派胡言,不然的话,为何不敢接话?”

“年轻人,老朽在此候你六十日就是!”

“好!”张仪重重点头,转向众人,左右拱手,“诸位看客,你们权且做个见证。六十日之内,若是灵验,在下向这位老先生磕三个响头,付卦金一镒!若是不灵验……”瞟一眼童子身边的招幡儿:“你的这个小招幡儿,在下可就扯下来了!”

童子瞪他一眼:“你敢!”

观众再爆哄笑。

鬼谷子声音沉沉道:“年轻人,待到那时,怕是你就没了这份儿心气!”

“哈哈哈哈,”张仪仰天一阵狂笑,又像变戏法似的瞬间止住,冷眼直逼鬼谷子,“君子一言!届满六十日,此时此地,晚生敬候先生!”

张仪出足风头,转身一看,却是傻了,身边佳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不见踪影了。

“闹剧”结束,人群渐散。鬼谷子缓缓站起,显然早已明白苏秦所为何事,呵呵笑道:“年轻人,这块地儿让给你了!”转对童子:“小子,捡起你的铜币,买饼吃去!”

“好咧!”童子应一声,捡起铜币,收起招幡。

鬼谷子在前,童子在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一条街道。

苏秦看看鬼谷子留下的地儿,又看向鬼谷子二人远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轩辕庙中的情景:三人同住一殿,雄鸡啼晓,鬼谷子依旧不睡,只在那儿坐着。

苏秦忖出鬼谷子是个奇人,不再摆摊了,挑起担子,紧追鬼谷子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张仪守在原地,望着姬雨可能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小顺儿小声道:“主人,人都走了!”

张仪回过神,抬眼望去,见苏秦挑担走开,心中一动,努下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