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谋高手李鸿章: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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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癫狂的前奏(1)

(1)改变历史的人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林则徐踏上流放之途。因为第一次鸦片战争失利,他被朝廷贬斥去新疆治理河工。行至镇江,林则徐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名叫魏源,字墨生,湖南邵阳人氏,幼有神童之称,破史读经,满腹经纶。他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却久有报国之志,遂于鸦片战争之中投笔从戎,到定海前线参谋战事,并亲自提审过俘获的夷人洋兵。但奈不得夷人的洋枪洋炮犀利,战事急转直下,英人的兵舰直打到天津的大沽口,朝廷惧而求和,魏源愤而辞归。

林则徐与魏源,都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第一批中国人,两人于镇江一家简陋的客栈之中,彻夜长谈。交谈的话题,当然是围绕着国家命运与充满了悲观的未来。林则徐告诉魏源,中国之所以在战事中失利,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人不了解西夷洋情。洋人之所以如此蛮横,拒不臣服于我天朝,拒绝向中国皇帝磕头进贡,那是因为他们有着可怕的坚船利炮。除非我们也能够拥有着比他们更厉害的坚船利炮,否则是无法击败他们的。

欲想制夷,必须要师夷长技!

必须要承认,我们不如洋人,我们需要学习洋人的长处。

洋人的长处,就是坚船利炮。可是洋人为什么会制造出这么可怕的利器?为什么我们如此伟大的天朝,却除了把男人割掉卵袋,把女人打入冷宫,什么象样的玩艺儿也没制造出来呢?

自从林则徐到达广州禁烟以来,就一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似乎茫然无绪,林则徐所能做的,就是招集智士之辈,广泛搜集西夷资料,无论是风土人情,地理天文,人文景观,习俗成规,都在林则徐的关注范围之内。只有搜集到足够的资料,把夷人琢磨透了,才能够找到制伏夷人的法子。

这些辛辛苦苦汇集起来的资料,林则徐命名为《四洲志》。

可惜的是,资料的汇集与整理尚未完成,战争就已经爆发了。林则徐被流放新疆的途中,手中就抱着这厚厚的资料,他一直想找个可靠的人,把这项工作继续下去。

现在,林则徐把他的《四洲志》,递到了魏源的手上:墨生,你是举世罕逢的大才子,最有做学问的耐性。如今我充军伊犁,一去生死不知。这本书就只能交由你了。你记住,这是关系到我们天朝子民是否还有资格存活于世的大事,你把洋人全都研究明白了,写出一本好书来,让我们中国人都来读。读懂了,制造出比洋人更厉害的船炮,就能够打败洋人,避免亡国灭种的命运。

魏源慢慢的跪在林公面前,双手接过来林公递过来的书。他的心脏在怦怦狂跳,耳膜中一片轰鸣。他知道,林公是把拯救中华民族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如此重任,让他心生颤栗。

两人镇江相别,林公在差役的押送下,踏上漫长的流放之路。而魏源,却回到了他的书斋,以林公的《四洲志》为蓝本,开始进一步的广泛的搜集资料,终于编写成《海国图志》50卷本。此后魏源继续补充资料,至咸丰二年(1852年),此书已经厚达100卷本。

在此书的开头,魏源开章明义的点题:

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

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之源来。

毫不夸张的说,魏源的《海国图志》一出,就彻底的改变了整个世界。正是这本书,把弹丸之地的日本送上了世界强国的高峰,至今日本人仍然享受着这本书所带来的福益。同样是这本书,把中国送入到了可怕的地狱之中,百余年犹未超生。

什么?魏源的《海国图志》,把日本送上强国之颠,却把中国送入了地狱?有没有这么离谱夸张啊?

这是活生生的历史,确切的说:日本人汲取了此书的精华,登上了世界强国的颠峰。而中国人却汲取了此书的糟粕,从此陷入了民族性群体癫狂之中。

(2)改变历史的书

却说魏源自打在林公处受命,精研西人,以夷制夷而后,就潜心研究写作,三年而后,首次推出了他的50卷本《海国图志》。自费印刷出版而后,读者们闻讯赶来,打开书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这是什么垃圾狗屁书,通篇没有美女也没有美食,不是舌尖上的中国也不是乳头上中国,这种烂书怎么会有人看?作者快去死吧!哗啦啦,全都把书丢掉了。

被林公寄予了无限希望的《海国图志》,印刷不过千册,销售惨淡,书商赔塌了天。

中国人,在数千年之久的权力愚弄之下,陷入到了原始思维之中,大脑基本上钝化,只有美女美食,能够让国人眼睛一亮,除此别无感觉。

魏源感觉很失败,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本书,竟然没人愿意看呢?是不是我的写法有问题?那我再回家继续增补修改,一定要让大家喜欢看才行。如果大家都不看这本书,又如何了解夷情?如何师夷长技?如何以夷制夷?我又如何向林公交待?

到了咸丰元年(1851年),正是这一年,癫狂患者洪秀全起事于广西金田之时,有一只中国的商船,正在徐徐驶入日本长崎港口。日本海关官员在对这艘船例行检查时,从船上翻出三部魏源的《海国图志》来。当时海关官员打开这本书,漫不经心的一看,两只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这是什么书?这是什么书?怎么书中字字句句,说的似乎全都是日本人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日本人最关心的是什么问题?这一年是1851年,是美国海军准将佩里将军的四艘黑船,撞开日本国门的第八年。虽然尊王攘夷运动在日本如火如荼,方兴未艾,但每个日本人都在苦苦的思索:尊王攘夷这事,到底对头不对头?尤其是后面这个攘夷,到底该是怎么个攘法?明摆着,夷人的火轮船炮火犀利,远非是几个燃烧瓶能够解决问题的。可如果说攘夷不对,那日本人应该怎么办?

日本人思考的这些问题,明明白白的写在《海国图志》这本书上。

在这本书里,魏源汇集了大量的资料,苦心研究之后得出结论:未来的战争态势,已经从陆路转入海路。对付越洋而来的夷人,战于海口不如战于江口,战于江口不如战于河口。这是世界上首次有人明确提出海权的观念,可怜魏源将他和林则徐的毕生思考奉献给中国,却是明珠投暗,无人识得。

而日本人却一眼看出了这本书的价值,顿时喜出望外,当即蛮不讲理的将书抢走,上岸就送入印刷车间排版翻印。

仅在1851年,这本书就翻印了15版,此后直到民国时代,这本书已经翻印了上千次,价格翻了三十多个眼头,却仍然是供不应求。日本人举凡识字者,莫是以读此书为荣。

日本著名的维新思想家佐久间象山,读了《海国图志》中以夷制夷的主张,不由得拍案感慨,曰:呜呼,我和魏源,真可谓海外同志矣!

日本人,于此书中获得了海权的观念。这本书让他们意识到,夷人的到来,并非是坏事。相反,他们也可以借助夷人的洋火轮,将日本人的边防线迅速向远推进,直推到琉球、台湾、中国大陆及至西太平洋。

脱亚去欧,问鼎世界。《海国图志》的智慧与思想,赋予了日本人蓬勃的野心,注定了此后的历史。

《海国图志》风摩日本,墙外开花,已经改变了世界的大思想家魏源,却仍是懵懂不知。他仍然在自己的书中寻找毛病:怎么回事呢,嗯?怎么回事呢这是,我费这么大心血写的书,怎么中国人都不爱看呢?

一定是我写得不够好!魏源想:那我再加把劲,好好的续写这本书,一定要让我的书,找到一个象样的读者!

于是魏源继续点灯熬油,续编《海国图志》,到了咸丰二年(1852年),他的《海国图志》已经扩充到了100卷。

再拿去刊印发行,仍然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此时魏源已经心智耗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难道诺大的中国,我的《海国图志》就找不到一个读者吗?

事实上,这时候读者已经出现了,只是因为《海国图志》销量太惨,魏源并不对卖出去的几本,抱有丝毫的期望。

但是他的书,的确在悄然的改变着中国。尤其是,当这本书落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手中的时候。

这个人的名字叫崔暕。

崔暕未必是《海国图志》的唯一读者,但是《海国图志》确实是经由他的努力,引爆了中国历史上罕有的群体性癫狂。

(3)思想的嬗变

崔暕,湖南人氏,士林名家。历史上关于他的资料,少之又少,但从零星的记载上来看,其人有可能入过曾国藩的幕府。因为他是湘军中人,又是文士,曾国藩向来是以士林统兵,但湘军名册上没见过崔暕的名字。而曾国藩的幕府又没有一个完整而系统的花名册,所以我们虽然在幕府名单上找不到崔暕,但仍然难以排除他入过曾国藩幕府的可能性。

曾国藩与崔暕,都是湖南人氏,曾国藩建湘军,崔暕入湘军,所以两人不可能没有碰过面。只不过,曾国藩分明是对崔暕其人的能力缺乏认同,证据就是,崔暕在离开湘军之后,加入了左宗棠的幕府。

左宗棠和曾国藩,虽然俱属中兴之杰,但两人彼此之间关系不睦。确信这种关系不和睦,开始时只是个策略,汉臣互斗,目的是让朝廷放心,放手让他们做出自己的事业来。但两人斗来斗去,难免斗出真火,最后终于弄得水火不容。

崔暕离开湘军,却投奔曾国藩的死对头左宗棠,这明摆着是向曾国藩叫板,显然他没有在曾国藩处受到赏识。

但是跳槽到了左宗棠处后,左宗棠也不欣赏崔暕。

证据就是,崔暕又跳槽去了四川巡抚骆秉章处,如果左宗棠赏识他,他没理由再一次的跳槽。

就这样不停的跳槽,还没等崔暕的人生跳出个名堂来,那不成气候的洪秀全,已经被湘军彻底剿灭。这就意味着各方势力已经形成结板,对于崔暕这些职场失意者而言,机会越来越渺茫,甚至可以说已经不复再有机会。

郁闷之际,崔暕开始读书。

他读的书很杂,有明人费隐通于1636年编篡的《原道辟邪说》、徐昌治于1639年编篡的《圣朝辟邪集》,钟始声于1643年编纂的《辟邪集》。这些书,都是明朝时代的知识分子,对于越洋而来的传教士们的离奇记载。

除了明朝的古书,列在崔暕书单上的,还有魏源先生的《海国图志》。

读这些书,表明了崔暕正在思考,他也和林公林则徐,以及魏源先生一样,意识到有必要对西夷进行研究,以期寻求以夷制夷之策。也就是说,悒郁不得志的崔暕,正要从一名职场失意者,转型为一个思想家。

崔暕开始了思考,他捧起《海国图志》,翻开一页仔细阅读,看到魏源先生关于海口江口河口的三口之论,顿时皱起了眉头,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魏源魏老头,你好歹写本书,就不能多了解一下读者的心理需求吗?写一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咦,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项目,《海国图志》上还真有!崔暕看到的,是《海国图志》第27卷第31页,有这么一段:

《天主教考》:中国之天主教,则方其入教也,有吞受药丸领银三次之事……其同教有男女共宿一堂之事,其病终有本师来取目睛之事。

看到这里,崔暕的眼睛倏然瞪大:果然如此,果不其然!难怪洋人如此凶暴,原来他们是有妖术的。你看人家魏源先生在《海国图志》里已经写了,这还能假的了吗?

崔暕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同样是在《海国图志》第27卷第31页上(咸丰二年古微堂刊本)上,魏源先生进一步的分析了洋人的妖法及邪术。书中说,入教之人,都会被洋人骗吞丸药,丸如小酥饼,人吞服之后,丸药化形为女形数寸,眉目如生的天主圣母,手抱人心,使教徒终身信向不改教。

那么这个丸药,又是如何炼制的呢?

魏源先生的《海国图志》中说:市中国铅百斤,可煎纹银八两(研究者怀疑,这个八两实际上是八斤之误,否则这丸药炼制的也太艰难了。而且后面的剩余量是九十二斤,根据物质不灭定律,一百减九十二,应该等于八),其余九十二斤,仍可卖为原价,惟是银必以华人眼睛点之,乃可用。

从林则徐的《四国志》脱胎,终于形成的划世纪思想绝响《海国图志》,竟然有这样的记载。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因为,无论是林则徐还是魏源,他们都是第一批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此前他们没有参照,没有人引导,完全是在黑暗中摸索。搜集翻译有关西夷的资料,又因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完全没有研判能力。道听途说,牵强附会,在所难免。崔暕所看到的这两段,实际上是有关西夷炼金术与中国本土妖异传说的结合体,这属于西洋文化与中土文化的首次融合,先融合的是荒唐无稽的糟粕与奇谈。

也就是说,《海国图志》这部书,有伟大精深的海权论思想,也有荒诞离奇的神异传说。日本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到了这本书的精深思想。而崔暕的眼神却有不大好,他在书中发现的,只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但请不要以为崔暕先生是缺乏思考,人云亦云的无知之人。要知道,谣言止于智者,看到了《海国图志》中的这些记载,崔暕先生首先想到的是查证这些记录的真实性。

去哪儿查证呢?去教堂里调研一番?

不不不!去教堂查证,那是西夷人才会干出来的缺德事,中国人不这么搞。

不实地勘查,还怎么个查证法?

去古书中查证!

所谓古书,就是明朝时代人所写的书。要知道,早在大明年间,就有耶酥会教士利玛窦来华,在中国传教。所以当时围绕着对于利玛窦及其洋教,有着许多本专业性质的研究资料。

先看明人徐昌治编辑的《圣朝破邪集》。书中说:凡国内之死者,皆埋巴礼院内,候五十年取其骨化火,加以妖术,制为油水……有入其院者,将油抹其额,人遂痴然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