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朝破邪集》中又说:(教士)延无智女流,夜入腥红帐中,阖户而点以圣油,授以圣水,及手按五处之秘媟状,(行)曷以加诸(的)男女之乱,从夷者之妻女悉令群居……彼夷残忍,数掠十岁以下小儿,烹食之。
到了这步,《海国图志》中有关西夷的记载,就算是有了依据,但资料还不够充分,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在探寻荒谬的道路上,崔暕孜孜不卷,上天入地,辛苦搜集,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于在道光年间的广西巡抚梁章炬所撰的《浪迹丛谈》中,寻找到了更充足的证据。
《浪迹丛谈》一书,引用了雍正年间湖北黄冈吴德芝先生,对于天主教进行了调研之后所完成的论文,文章称:加入天主教的女人,有病裸体受治,教中人临死者被刳去眼睛,作炼银之药。教方能制成肌肤、骸骨、齿舌、阴窍无一不具、可供人拥以交接的裸妇人等。
为了查证这些事,崔暕先后搜集了201种资料。做了如许之多的研究,崔暕已经成为了当时无可替代的顶尖专业人士,他有责任也有必要,把他的研究成果以论文的形式,贡献给广大人民群众。
他在开篇写道:耶酥教之邪,稍有人心者,必谓断不可从。
怎么个邪法呢?
崔暕继续写道:
神父在童时受教,割去肾子,曰弥塞。从其教者与神父鸡奸不已,曰慧益……(每七日一礼拜事毕)互奸以尽欢,曰大公,又曰仁会。凡嫁娶,新妇至必先与牧师宿,曰圣揄罗福。且父可娶媳,子可娶母,亦可娶已女为妇,兄弟叔侄可互娶其妇,同胞姊妹亦可娶为妇。
除了诸多骇人听闻的陈述,崔暕所撰写的书中,还有更多详细的事件资料:
近日海口有天主教堂、福音会堂、广音会堂。各夷人常以扇向人一搧,无(论)老幼男女,即与随行。闻夷人掠去,割取目珠、肾子、子宫等物,用镪水锻炼颜色,影照洋画。被搧之人,间或被人追转,而舌根已烂,数日亦死。又有药物迷人,使下部作痒,欲求鸡奸者(采自刘某家信)。
好了,从林则徐的《四洲志》开始,初始只是一些原始资料,魏源先生取精而不能去粗,终成《海国图志》,糟粕与精华杂陈,思想与谣言共存。日本人从这本书中汲取了精华,而崔暕却将书中的糟粕精心的挑选出来,加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以及201本书中的无稽之言汇集,终于编纂而成一本书:
《辟邪纪实》。
作者署名:天下第一伤心人。
此书在中国近代历史上影响重大,从早期的教案到后期的义和团,基本上都是以此书为蓝本。也就是说,这本书里编造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儿,这些事就真的会在中国发生,至少是中国人认为这些事真的发生了。毫不夸张的说,这本书实际上是一本魔书,一代圣贤曾国藩的名节,就是毁在这本书的魔力之下,而绝世谋略高手李鸿章,终其一生,都是在此书的阴影笼罩之下,艰难前行。
话说自号天下第一伤心人的崔暕,自打推出他的力作《辟邪纪实》以来,就立即收到了石破天惊的奇效。与前者魏源先生的默默无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南方各省,纷纷闹教,教堂门外出现了反教传单,直指传教士迷奸妇女,井水投毒,拐卖儿童,刨挖坟茔等无尽的坏事。这其中英国伦敦会华中区主持人杨格非,首当其冲,被指为多起恐怖事件的策划者。
大鼻子杨格非极是困惑,心说我没招谁也没惹谁呀,就是每天虔诚的祈祷,怎么老有人在我背后丢石头呢?
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杨格非就去调查,很快就查到了已经轰动了的名著《辟邪纪实》上来。这本书名字可是叫纪实啊,写的应该都是实事。杨格非把书拿过来,打开一瞧,两只黄眼珠顿时瞪得,大到了不能再大。
书中有一段,正是有关杨格非本人的“纪实”记载:
夷匪杨格匪(就是杨格非,写成杨格匪以示羞辱)之门生左宗德,至江南买难民女子十数人,置一大房,每夜三更时,左偕二人然(燃)灯中立诵咒。群女子环立。俄顷,左等口中有青烟出,灯光忽大,群女子衣服皆自褪,左等一一立与轮奸,复以口呵女子阴,遂携手环绕数匝,皆卧。
当时杨格非就急了,这这这这不是瞎掰吗?哪有这种事?你说这些中国人,教堂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了,为什么非要蹲在门外瞎编呢?还编得这么离谱邪乎?
但你杨格非说瞎掰,是不管用的,人家书名上写得明明白白:《辟邪纪实》,这就证明了这是纪实作品,这种体裁的作品,表明了比之于杨格非本人的自辨更可信,所以人民群众信之不疑。
无法为自己辨白,杨格非急气之下,找到官府投诉。官府中人却是知道这本纪实是最典型不过的瞎掰,但这个作者天下第一伤心人又是哪个呢?
查!
这一查可不得了,查到了湘军水师大帅彭玉麟的身上。
(4)魔书与大帅
明明是职场不得志的崔暕写的怪书,官府怎么会查到水师大帅彭玉麟的身上呢?
这里边有个美丽的误会……不,这里实际上有两个不美丽的误会……不对,这里实际上有三个极操蛋的误会。话说湘军水师大帅彭玉麟,原本是风雅的读书士子,他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养女,名叫梅姑,比彭玉麟大一岁,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是两人最终鸡飞蛋打,未能配成双,彭玉麟伤情之下,自号天下第一伤心人,与那崔暕重名了,结果江湖传言,《辟邪纪实》乃彭玉麟手书。
崔暕和彭玉麟起了相同的号,《辟邪纪实》被附会成是彭玉麟所著,这是第一个误会。
第二个误会,是彭玉麟与梅姑两情相眷,却终是劳燕分飞,引发了人民群众的无限同情。
第三个误会,是人民群众传言,彭玉麟之所以与梅姑天各一方,是因为他要北上勤王,一去久而不返,梅姑思念过度,于忧怨中投水自尽,伤情而去。待彭玉麟归来,嚎淘大哭,恨不能追随梅姑而去。
但实际上,人民群众的美好想象,跟现实是有距离的,这个距离就是:彭玉麟的确与梅姑久生情愫,一个非卿不嫁,另一个非卿也……未必不娶。这起爱情的悲剧,是彭玉麟加入湘军,屡立战功之后,就急忙忙替自己娶了个美女,而后母亲带着梅姑找来,彭玉麟看看屋子里的爱妻,再看看因为思念而憔悴的梅姑,两个都割舍不下,都想要。这时候彭母当机立断,立即打发儿子出门去给自己买甜点,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弄来顶轿子,把可怜的梅姑推进去抬走,等彭玉麟买了甜点回来,发现梅姑已是人妇了。彭玉麟悔恨交加,捶胸顿足,遂自号天下第一伤心人,结果引来了官府的重重疑虑。
等到发现水师大帅彭玉麟,与这本《辟邪纪实》没有半点关系,官府放下心来,立即传令将这本怪书搜缴并集中销毁。这本书实在是太可怕了,写得绘形绘色,活灵活现。其书所到之处,必然引发规模性的群体事件,小焉者打伤一两个传教士,大焉者烧了教堂,多有教民死难。一定要把这本书彻底销毁,以免贻祸世间。
于是大量的《辟邪纪实》及同等类型的怪书,统统被官方收交焚毁,南部中国,终于恢复了平静。
然而挂一漏万,这本书在收缴的过程中,至少漏失了一本,这一本落在了另一名大帅的手中。
陈大帅。
陈大帅,真名叫陈国瑞。他本是良家子弟,父亲宽厚,母亲慈爱,正自幸福的生活在美好的家境之中,奈何洪杨崛起东南,打到了陈国瑞的家乡,将陈国瑞一家分隔开来,对他们讲道理。
叛军对年幼陈国瑞所讲的道理,也很简单,就是他父亲不再是他父亲,而是他的兄长,他母亲也不再是母亲,而是他的姐妹。而陈国瑞生活在这世界上的全部意义,就是手持钢刀,替洪秀全去杀人放火,抢来更多的姐妹送给洪秀全幸御。杀尽清妖,为天王而死,就是他陈国瑞最引发自豪的事情。
可怜幼年陈国瑞没有辨识能力,听了叛军的忽悠,就真的信了,手持钢刀上了战场,组成童子军,向着湘军冲杀了过来。由于他作战勇猛,杀人不眨眼,临敌前又喜穿一身红衫,人送绰号红孩儿。但红孩儿再凶,终究是个孩子,结果落入到湘军将领黄开榜之手,黄开榜看这孩子眉目如画,却被洪秀全忽悠得可怜,就收了他为义子。
从此陈国瑞就跳槽到了官兵这边的阵营,再后来,他又被老僧王僧格林沁收为养子。此后京山剿捻,朝廷不停的责骂僧王,僧王悲愤于心,就向捻子发起自杀式冲锋,陈国瑞苦劝未果,最终是背负着僧王的尸体而归。
僧王之死,朝廷震怒,山东一带的官员统统降职,以示对营救僧王不利的惩戒。只有陈国瑞悍不畏死,单身潜入捻子大营,背负僧王尸体而返,所以没受到任何处分。而他也从此以僧王义子之名,扬名京师。
陈国瑞这个人,生得美貌如女子,但性烈如火,好勇斗狠。僧王死后,曾国藩和李鸿章相继北上剿捻,统带的有淮军大将刘铭传为主力。刘铭传的部众,都是在上海由英国人一手训练出来的,手中火器先进而犀利,是李鸿章引以为豪的最大资本。而陈国瑞见刘铭传部下的装备如此先进,登时见猎心喜,不由分说,立即率了五百强悍死士,径闯入刘铭传大营,来抢武器装备。
陈国瑞这么个搞法,也是他的个人习惯。因为他生得貌美,任谁见他都心生欢喜,而且他作战又勇猛,骄横跋扈已成痼疾。甭管哪家营里的东西,只要让他看中了,说打就打,说抢就抢,别人如果和他论理,只有吃不完的亏,却讨不回丝毫公道。
陈国瑞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岂知那刘铭传原非等闲之辈,他本是淮上第一条好汉,勇悍之力,远在陈国瑞之上,根本不把陈国瑞放在眼里。此时见陈国瑞率五百人突入,刘铭传想也不想,立即下令部众将其团团围住,火枪齐发,当场将陈国瑞的五百人全部打死,只留下陈国瑞一个人。
陈国瑞真的吓傻了,他怎么会想到,不过是抢你几条枪而已,居然真的会开枪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五百人众,这胆子大到了怕人的程度。
吓坏了的陈国瑞爬到屋顶上,瑟瑟颤抖,刘铭传梯而下之,把他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每天只给半碗粥,吃不饱也饿不死你。然后刘铭传立即写信告诉李鸿章这事。李鸿章说好,打得好,打死他个王八蛋……立即给朝廷写奏章,指责陈国瑞大搞摩擦,制造冲突,要求严惩。
等到陈国瑞被放出来,哭着对刘铭传说:这五百人,是我多年来四处征募的死士,于今尽数死于你的手上,失去这些人,我丧失了战场上称雄的所有资本。然后陈国瑞也托人给朝廷上书申冤,要求严惩刘铭传。
朝廷说:打得好,都打死了才省心呢……不是,大敌当前,当一致对外才是,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朝廷乐得坐山观虎斗,谁也不追究。
而陈国瑞尽失五百死士,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已经丧失了战场上称雄的资本。没办法称雄了,那干点什么呢?
那就转入文化界吧,先去找本书来读。
陈国瑞找来的,恰恰是崔暕的《辟邪纪实》。陈国瑞要找这本书来看,也是有其心理需求的。这心理需求就是,他好端端的良家子,却落得个烽火战场上的游魂孤鬼,终日在弹雨枪口之下残生。他想不明白啊,是谁,让他的人生落得如此悲惨的地步?他想找到答案,所以就捧起了这本书。
书本打开,就见陈国瑞两眼倏然瞪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看到了《辟邪纪实》下卷的第10页,有这么一段:
红巾军洪秀全党,与夷匪通,掳男女小儿献夷匪,换取枪炮火药等物。夷匪得妇女,争相采战。继以药涂脐上揉之,子宫即自阴户出,遂割之。又有用手拍肩子宫即出者。小儿则割取肾子、心肝……酒商韩某自江南归,为予言目击如此。
这段记载,一下子就唤醒了陈国瑞的记忆。
陈国瑞为可做证,这记载是千真万确的。幼年时他被叛军编入了童子军,在战场上看到过无数次这种情形,实际上那是成年叛军轮暴女子的场景。陈国瑞虽然看不懂,但争相采战,割掉女子的子宫这类事,他可是亲眼目睹。从这本书中,他才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由此可见,这本书是地地道道的纪实作品,一点也不假。
陈国瑞也终于明白了,难怪他的人生如此悲摧,最可恨的是西洋夷匪,他们勾结洪秀全,残害了他的幼年和童年!
悲愤之下,陈国瑞就想找人说说这事。可找谁说呢?
有了,我干脆直接去北京城,一边告他刘铭传欺负我,捎带着旅游观光。于是陈国瑞将这本《辟邪纪实》用黄绸布小心的包好,放进一只箱子里,箱子里是更多的金银珠宝,命人挑了,取路北京城而去。
大帅入京,直隶震恐。谁也没有想到,就因为陈国瑞带了这本《辟邪纪实》入京,引发了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天津教案。
(5)鬼物出没天津城
同治九年(1870年)五月,天津城中,忽然间传言纷纷,人心惊恐。
传说有迷拐小孩的妖人,在暗夜中出没,只要用手向小孩子的脑壳上拍一下,小孩子就会陷入迷妄之中,看到三面皆暗,只有前方一道光线,顺着光线走,就被妖人领入到僻静之地,然后剜去小孩子的眼睛、心肝、肾子,卖给洋人做药引。
又有传说,有人在教堂里搜出恶物甚多,人眼珠、心肝、阳物等类,有足足十几皮缸。此外,洋人还偷偷在教堂中剥人皮,刳孕胎以为魔魅,伤心惨目,行路者咸悲愤。
流言所至,风声鹤唳,天津城人人自危,素有混星子之称的流氓地痞更是满街乱窜,江湖组合水火会星夜传檄,召各路武林高手入津主持公道。四方游侠,携刀带棍,风雨兼程向着天津匆匆行进,把恐慌的气氛推到了顶点。突然之间一声巨大的骚乱,霎时间整个天津城都陷入了激愤之中,逮到了妖人!逮住了拐卖孩子的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