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谋高手李鸿章: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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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癫狂的前奏(4)

话说当时国人,对天津教案都极为关注,所有人都心神不安,害怕被洋人剜眼挖心,看到夫子的调查报告,急忙拿过来看。看了一遍,没看太懂,看了第二遍,没看太明白,再看第三遍,然后所有人慢慢的抬起头来,满脸的困惑痛苦,与茫然索思而不可解。又过去好长时间,就听一声响亮清脆的京口骂娘声:曾国藩我操你二大爷!所有的人们,齐齐的怒骂起来。

你看这曾夫子的调查报告,写的是什么玩意?英法各国乃著名大邦,岂肯为此残忍之行?岂有此理,我天朝还是上国呢,不是照样把男人割去卵袋,把女人囚入深宫?再看夫子的论据,那更是叫人上火,居然以康熙年间允许天主教为理由,做为教堂清白的证据,还说什么:彼以仁慈为名,而反受残酷之谤,宜洋人之忿忿不平也。你说洋人仁慈,难道我天朝上国残暴不成?你说洋人忿忿不平,难道我天朝被挖去眼珠、剖出心脏的小民,就活该洋人虐杀?

这个调查有问题!一无凭,二无据,完全是睁两眼珠子乱讲,硬说洋人清白无辜。

想不到啊,想不到,让小民百姓寄予了无限期望的曾夫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明摆着,这个曾国藩,是被洋人收买了,当汉奸了!

北京城中,湘江士子率先发难,发一声喊,冲入了湖南会馆,把曾夫子亲笔题写的牌匾,当场砸得稀烂。

不怪大家生气,你看看曾夫子这个奏折,这说的是人话吗?

群情汹汹,物议纷纷。宜闻者各怀义愤,大肆诋呵,与曾国藩相熟的朋友们,于极度震骇之中,坐下来开始给曾国藩写信,苦劝曾国藩及早回头,不要再在卖国贼的道路上执迷不悟了。

而曾国藩看了邸报,也是目瞪口呆,他万难置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点没错,千真万确,上面每一句每一字,都是他老人家的亲笔,朝廷真的没冤枉他。他老人家慢慢的坐下来,脱口骂了一句:操你娘朝廷,你咋个这么缺德啊?你既然要把我的奏折公开,那就全部公开吗,怎么只公开开头的一小部分,断章取义,误导读者,朝廷你这不是坑爹吗!

什么?这只是奏折的部分内容?快来看看后面还有什么。

至津民之所以积疑生愤者,则亦有故。盖见外国之堂终年扃闭,过于秘密,莫能窥测底里。教堂、仁慈堂皆有地窖,系从他处募工修造者。臣等亲履被烧堂赴,细加查勘,其为地窖不过隔去潮湿度置煤炭,非有他用。而津民未尽目睹,但闻地窖深邃,各幼孩幽闭其中,又不经本地匠人之手,其致疑一也。

中国人民有至仁慈堂治病者,往往被留不令复出,即如前任江西进贤县知县魏席珍之女贺魏氏,带女人入堂治病,久而不还。其父至堂婉劝回家,坚不肯归,因谓有药迷丧本心,其致疑二也。

仁慈堂收留无依子女,虽乞丐、穷民及疾病将死者亦皆收入。彼教又有施洗之说。施洗者其人已死,而教主以水沃其额而封其目,谓可升天堂也。百姓见其收及将死之人,闻其亲洗新尸之眼,已堪诧异。又由他处车船致送来津者动辄数十百人,皆但见其入而不见其出,不明何故,其致疑三也。

堂中院落较多,或念经,或读书,或佣工,或医药,分类而处,有子在前院而母在后院,母在仁慈堂而子在河楼教堂,往往经年不一相见,其致疑四也。

加以本年四五月间,有拐匪用药迷人之事,适于是时堂中死人过多,其掩埋又多以夜,或有两尸三尸共一棺者。五月初六日河东丛冢有为狗所发者一棺二尸。天津镇中营游击左宝贵等曾经目睹死人皆由内先腐,此独由外先腐,胸腹皆烂,肠肚外露。由是浮言大起,其致疑五也。

平日熟闻各处檄文揭贴之言,信为确据,而又积此五疑于中,各怀恚恨。迨至拐匪牵涉教堂,丛冢洞见胸腹,而众怒已不可遏。迨至府县赴堂相讯王三,丰领事对官放枪,而众怒万不可遏。是以万口哗躁,同时并举,猝成巨变。其浮嚣固属可恶,而其积疑则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今既查明根原,惟有仰恳皇上明降谕旨,通饬各省,俾知从前檄文揭贴所称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说多属虚诬,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一以雪洋人之冤,一以解士民之惑,并请将津人致疑之由宣示一二。天津风气刚劲,人多好义,其仅止随声附和者不失为义愤所激,自当一切置之不问。其行凶首要各犯及乘机抢夺之徒,自当捕拿严惩以儆将来。在中国戕官毙命尚当按名拟抵,况伤害外国多命几开边衅,刁风尤不可长。惟当时非有倡首之人预为纠集,正凶本无主名,津郡人心至今未靖,向来有曰混星子者结党成群,好乱乐祸,必须佐以兵力,乃足以资弹压。顷将保定铭军三千人调扎静海,此军系记名臬司丁寿昌统带。该员现署天津道缺。一俟民气稍定,即以缉凶事件委之该署道督同府县办理,当可胜任。至武兰珍犯供已牵涉教堂,经臣祟厚饬令地方官赴堂查验,实为解惑众疑起见。近日江南亦有教堂迷拐之谣,亦即如此办理。其后丰大业等之死,教堂公馆之焚,变起仓猝,非复人力所能禁止。惟地方酿成如此巨案,究系官府不能化导于平时,不能预防于先事。现已将道、府、县三员均行撤任,听候查办,由臣国藩拣员署理。

同日别处片具奏,其杀毙人口现经确查姓名实数,惟仁慈堂尚有女尸五具,未经寻获,其余均妥为棺殓,交英国领事官李蔚海收存。俄国三人,已由该国领事官孔气验明掩埋。谨开列清单,恭呈御览。法国公使罗淑亚业经到津议及赔修教堂事宜,臣等拟即派员经理。余俟议有端绪,续行陈奏。其误毙俄国之人命、误毁英美两国之讲堂,亦俟议结另行具奏。所有查明大概情形,谨具折先行会奏,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原来是这样!

公布曾国藩的奏折,还是朝廷应曾国藩自己的要求。曾国藩要求的是,公布他奏折中对天津教案事件的原因分析,让民众明白是怎么回事,避免此类的事件再次发生。朝廷从谏如流,把曾国藩对事件的心理分析彻底雪藏,单单只公布了一个最容易误导大众的开头结论部分。由于只有结论,没有分析过程,更没有提供相应的证据,让公众惊愕之下,怒不可竭,齐声大骂曾国藩是卖国贼。

曾夫子就是这样吃朝廷摆布了一道,真是让他老人家憋气又窝火。

然则,朝廷为何要如此摆布曾夫子呢?

(7)从大帅到重臣

相隔了一个半世纪,我们再来看曾夫子的这篇奏折,不由得惊叹于夫子的智慧卓识。他的奏折,宛如一部极富思想价值的学术报告,把当时天津民变的经过进行了详细的心理分析,最有意义的就是奏折中的五种引发疑心的情形:教堂秘密、内有地窖,引发闲人无限猜测之一、基督教义对国人的强大吸引力,导致无知者的惊恐疑惑之二、教堂扶死救伤,神圣仪式引发冷漠国人的不解之三、教堂采用现代管理,与中土的农耕生活造成隔膜之四、教堂收殓骸骨,与朝廷坐视饥民沦为饿殍却无动于衷所形成的鲜明对比之五。凡此五疑,恰恰是新文明对落后的皇家暴力政权的替代,无论是其思想价值,还是现实意义,都对中华文明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所以曾夫子请求朝廷将他的五疑公开,让中国人睁开眼睛,向现代文明挺进,不要再泥陷于野蛮肮脏的权力时代。

但也正因为如此,朝廷才坚决不肯公开曾夫子的分析过程与相关证据,反而故意只公布夫子的调查结论。失去分析与证据,夫子的结论就变成了无地放矢,变成了凭空臆断,毫无根据毫无理由的将西方文明凌驾于中土旧文明之上,这理所当然的引发了公众的愤怒与不满。

朝廷这么做,还真有自己的道理。徜公布曾夫子的五疑之论,让广大人民群众知道教堂扶死救伤,仁慈厚德,而朝廷却干着割除男人卵袋,将女人掳入宫中为奴的野蛮勾当,这么一比较,让朝廷还怎么再混下去?

更何况,朝廷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就需要闭塞民众的耳目,让民众仇恨先进的西洋文明,而朝廷就在这种愚昧与仇恨之中,坐享太平,岂不美哉?

恰恰是朝廷的闭塞民智,推波助澜,终于引爆了三十年后的全国性的群体癫狂,大清帝国正是丧送在愚昧无知的暴民之手。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又所谓水能栽舟,亦可覆舟。落后的暴力政权维系在民众的无知之上,也毁灭于民众的无知之上。朝廷求暴得暴,并无所怨,单只是五千年的中华民族陪同大清帝国做了殉葬,实乃让人嘘唏之悲。

此外,朝廷只公布结论,不公布分析过程与相关证据,坑害曾夫子,还造成了一个朝廷求之不得的好结果。这个结果就是让民众的仇恨之火,由洋人霎时间转向了曾夫子,在毁掉了曾夫子通过平灭叛军而形成的巨大影响力的同时,还将民众对洋人的仇恨转移,避免了洋人发火,炮舰相向,这应该是朝廷最引以自豪的一次危机公关。

话说曾夫子被朝廷暗算,急气之下,旧疾复发,眩晕呕吐,卧床不起。朝廷趁机一脚踢开曾夫子,将夫子回调为两江总督,另设李鸿章为直隶总督,替曾夫子解决天津教案的后续事宜,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脱胞换位,把屁股挪到了湖广总督的位子上。

这时候的李鸿章,他已经成功的由大帅转型为国家重臣,成为与他老师曾国藩平起平坐的帝国肱股。早在李鸿章平灭捻军之后,同治七年(1868年)被授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衔,又由兼署理两江总督改由湖广总督,这一年他才四十六岁。而六年前的他,却只一个落拓潦倒,满腹牢骚,忧悒于心不得志的中年失败男。而且他还奉旨入京,受到了慈禧和同治的亲切接见,皇太后及皇帝对他宠爱有加,赐他予紫禁城内骑马如仪。当他骑在马上,于人们羡慕的眼光之中,回望13年前他在北京街头闲逛的书摊,心潮必然是起伏不已。

短短六年,由一名中年失意男转型为帝国第一号名臣,得益于李鸿章那比老师曾国藩更善于机变的脑子。

事实上,正当曾夫子为处理天津教案,而被坏心眼的朝廷坑害,一世名节俱毁的时候,李鸿章已经快刀斩乱麻,连续处理了两起教案。而且在处理的过程中波澜不兴,简捷明快,朝廷满意,百姓认可,洋人也无话说。能够三梭刮刀切豆腐,还切得面面俱光,这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李鸿章又是如何摆平的各方矛盾的呢?

李鸿章处理的第一起教案,史称南京堂址案。时间是在李鸿章刚刚平灭了捻军之后,南京城中,洋人闹了起来,最气人的是许多洋人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去北京城上访。专制国最恨最恨的就是上访了,有人上访,就表明不和谐,对于上访的中国人,直接截访,打半死送精神病院关押起来,官员们对自己干出来的脏事,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就和谐了。可是洋人你不能截访,不能打他个半死,更不能把洋人送精神病院关起来,洋人不关你就已经给你面子了。

所以,郁闷的朝廷就传旨,命当时官拜江苏巡抚兼署理两江总督的李鸿章,去南京解决这个问题。

先来看看李鸿章当时的职务:他仍然是江苏巡抚,又兼署理两江总督,江苏的日常工作由他负责,两江的大事小情也是他说了算。可是他既不在江苏,也不在两江,而是在山东河北战场上剿杀捻军。军务政务民务洋务,他一个人可同时做许多完全没有交集的工作,而且还干得明明白白,这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对此,李鸿章曾说:这世上的事儿,再也没有比做官更容易的了。

为什么李鸿章做官容易?

这是因为做官并不需要做具体的事情,而是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摆平方方面面的矛盾。也就是在诸多彼此矛盾的诉求之中,寻求一个美妙的平衡点,能够让各方都接受。这种事情,对于洞察人性人心的李鸿章而言,那简直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他认为做官比较容易,而真正做事就比较难。

李鸿章成功摆平南京堂址案,正是他这方面过人才干的流露。

话说李鸿章到了南京,仔细一看这个案子,顿时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难怪这个案子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却原来是一起历史遗案,其源由大概要上溯到康熙老爷爷时代的旧事。

可能就是康熙时代,甚至有可能更早,南京城有天主教堂一座。后来朝廷禁止洋教,就宣布教堂归为朝廷所有,当时的洋人火轮船还没有打过来,只有几个传教士,手持十字架不停的央求上帝,但没有效果。现在洋人的势力大举入侵,传教士们顿时凶了起来,强烈要求当地官员归还教堂。

当地官员哪有胆子惹洋人?可是老教堂已经为民居所占据,官员又不敢强拆,如果敢把民居强拆了给洋人,南京城铁定暴乱,只怕地方官全家老小,都得被暴民活活打死。所以地方官想出来个折衰方案,老教堂这事就算了,另找块地给洋人,如何?

对此建议,洋人断然拒绝。

洋人称:他们只要属于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属于自己的,决不伸手。实际上真正的理由,有可能是老教堂地处民居中心,把教堂要回来宜于传教。如果听了地方官的话,把新教堂建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那是洋人绝对不肯接受的。

洋人大队的上访人马入京,在总理衙门前吵闹不休。朝廷又气又怕,传旨给李鸿章:毋任地方官借词迁延,致该国有所借口,日事哓哓。要求李鸿章一切听洋人之要求,迅速了结此案,免得洋人动了真火,拿出洋枪洋炮来对朝廷乱打。

对于总理衙门的要求,李鸿章断然拒绝。

(8)拖延就是高效率

朝廷惧怕洋人,迁怒南京地方官,并要求李鸿章立即向洋人屈膝投降,委曲求全。这个工作精神可不符合李鸿章的胃口,他上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