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是个扬州妹子,一家人迁居到武汉几年,她的一口普通话说得总像是吃了棉花糖。本来阿宝的发音还是挺标准的,我们都听不出来口音源地,直到有个朋友庆祝生日。
阿宝自己是个金领,没空买礼物,只得派手下去采购。隔天相聚,手下给阿宝打电话。
什么?开车送过来?阿宝同学心想,自己这手下办事也太牢靠了。不错,不错,以后可以好好栽培。
结果手下打开后备厢,热情洋溢地汇报工作:还有八件在公司的大冰柜,我先给你送了七件来。
阿宝一愣,眼前冒出七箱元祖糕点。
我们这儿的“一件”就是“一箱”,在阿宝那儿的“一件”是“一个”。手下心想,宝姐年薪高,平时很海派,常常请客做东,不可能只买十五块糕点做礼物。
真是两个明亮世界,沟通完全走形。
阿宝的手下在蛋糕店刷了阿宝三千来块钱,给我们大家留下了愉快的回忆。当天我们有吃有拿,欢乐开怀。阿宝的同事也开心了,那么多甜点放着,吃白食吃得不亦乐乎。阿宝哭笑不得,她这口音,地地道道的“一字千金”,错得太可爱了。
当年我中学同学去河北念大学,这孩子在宿舍找同学帮忙——麻烦你把我的胡子递给我。室友诧异,你胡子长在你嘴上,我怎么给你?
咱们湖北的孩子,管毛巾叫“胡子”。室友乐坏了,把毛巾飞抛给这位同学,大喊,快接住你的胡子。
至于“孩子”这个发音,在江苏、四川、湖北的某些地方,对应的其实是“鞋子”。
想象一下北方女孩嫁到这些地方,不小心孩子掉了,大声求救——我的孩子掉了。路人嘀咕,鞋子丢了有什么好惊慌失措的,北方女孩只得暗自感叹,人情冷暖。其实都是方言的错嘛!口音问题有时候攸关生命大事。
那孩子怎么说呢?湖北还有湖南是叫“伢”。这字读音奇妙,类似于“啊”字念第二声。
如果说语言是文化的密码,那口音含义就是密码中的密码,多少故事是凭借街头暗号制造精彩的。
徐克大力改编的那部电影《智取威虎山》,杨子荣要不是东北黑话用得炉火纯青,怎么搞得定那一大帮子彪悍的山匪?英雄好汉行走江湖,开口怎么说话,那是天大的事。
不过这些都是口音的奇遇,对于我们寻常人来说,更多的是乡音温情。“扶兰(湖南)”人遇到“扶兰”人心领神会,一起点一道剁椒鱼头,“湖博(北)”人在广州聊上了“湖博”人,都要喝大罐排骨莲藕汤。
有个余生在台湾度过的亲友,在日暮黄昏时,不知不觉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家门口,忽然听到母亲的一声呼唤:我的伢。
而那时,他远在大陆的老娘早就离开这世界快二十年了。
社会变化这么大,大家四处为家,随遇而安,说话口音熟能生巧,自然就懂了。尴尬也罢,笑话也罢,最好脸厚皮糙,顽强无畏。乡音留在遥遥的记忆里,自己妥帖珍重收好也就是了。
没用的胡子,也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