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中仁这一日不在府中,并非躲将起来。当日他送走了海升四人去了金家店后,就接到哨兵报告,说不知从哪来了一路响马,把人马扎进文昌庙。王中仁召来府中文武官吏共议退贼之事。
文职官吏们说:“那文昌庙没有钱物,不怕抢,不怕拿,还怕贼人扛走了庙不成?由他去吧!”
武职官吏说:“文昌庙距城数里,对府衙没有威胁,犯不上惹他们吧,淡他几天,贼人不赶自退。”
这些人,平时趾高气扬,遇到匪临城下,各找借口,以拒退敌,怕与之刀兵相见,丢了自己脑袋;守在城中,多活一天是一天。王中仁听了,心中一清二楚,对公堂上的官吏们说:“读书人,笃拜孔圣人;官吏,应效忠皇上。本官集读书人与官位于一身,响马扰乱文庙,该当如何?圣洁之地不容污。击匪灭患,责无旁贷。然而文庙,非动刀兵之地,稍为不慎,毁了一草一木,都愧于圣人。我不劳驾你们文差武吏,鄙人带一书童,不用兵马陪伴,前去与那响马理论。劝其退出文庙。”
“不可!”堂上众人纷纷阻拦。
“没什么不可之处。男儿生来当为国,虽死纵令汉竹香。”说罢,一声“退堂”,王中仁起身便与小书童走出衙门,奔向文昌庙。
扎进文昌庙的响马百十号人,头子绰号叫哥们好。哥们好自己削平了头发,身穿黑色带襟长袍,手提一把长矛,站在院中心的供桌上,操着公鸭嗓,叫喊着:“弟兄们,别象霜打的草似的,都精神点儿!南霸天不够意思,想黑吃黑,吞并咱们。我宁可在粪堆顶上站着,也不在金銮殿下跪着。咱们自己拉山头,不借他那棵歪脖树乘凉。有干的,吃干的,有稀的,喝稀的,落到他们伙里,还不是落到后娘手里了吗?我领你们到这,别看到了府衙门眼皮底下,别怕!越距城近越安全。府城官兵衙役稀巴扔登,一遇风吹草动,不用别人打了,自己把自己就吓爬下了。咱先在这养它一阵子。大伙把石头瓦块子预备足。刀枪磨快快的;火枪药装好;有惹咱的,小股子来了,站在墙上,用石头瓦块飞他们;大股子来了,在院里不出去,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过一阵儿,到北敝子原始林林去。现在是走不了哇。天时地利不行。南霸天在南边劫咱,北敝子马傻子开过来了,见咱,也得归拢咱。躲躲风。张头、李头、王头、马头,你们派弟兄们守好大门,看住四面墙,放哨的到院中的大树上去,站得高,看的远。没事儿的,吃、睡、玩!没事了!”哥们好一挥手,跳下供桌。
满院的喽罗四散开去,升火、做饭、劈柴,哼歌、吵闹,乱哄哄一片。
哥们好到了正殿,刚一落座,就见一喽罗来报告:大王,门口有一个头顶乌纱帽,身穿官袍的人,自称是古榆知府,要我们人马退出文庙。还要请大王答话。
“什么?”多少人?就带一个书童?唉嘿!”哥们好两眼发亮,不信,惊奇,兴奋,他腾地从椅子上跃起,向大门走去,突然停下来,问那报信喽罗:“你可看准了吗?他身后没有埋伏?”
小人撤目了一阵子,文昌庙方圆几里,明晃晃的平地,哪里会有藏人的地方!”
“那就好”。哥们好把手中的长矛扔给身边的喽罗,心想:知府闯文庙,不带兵丁,自己要这杆长矛干屁?去!去!你们也别跟在我身边!”他把随从喝得退,向门口的喽罗下令:“开门,放进来!”
这时,天色已晚,星月下,王中仁迈开方步,一付居高临下的气质,背手走进文庙,对着院中汉白玉雕刻的孔圣人站像,扑通一声跪下去,如入无人之境,叩头道“圣人在上,学生为官一方,未能尽职,使文庙遭扰,愧也!罪也!”把从身边书童手中过的一把檀香点燃。双手举香火,宁静片刻,起身把香火放入孔圣人像前的香炉中,这才举目扫视哥们好等人:“哪位好汉是说了算的?本知府愿与之共商事。”
哥们好迎王中仁,见知府进院就跪拜孔圣人,一时被他沉着稳重的敬仰孔圣人举动感染住,竟然默立一边,听到王中仁发话,他才如梦方醒地应道:“鄙人在此!”
“我不问你缘何落草,也不问你一路所为;人各有志,不能强免,本官也不枉加评判;只是想问好汉,古榆地域之大,城之内安营之处皆是;为何独钟情于文庙?若能退出文庙,使孔圣人之寺免遭兵马骚扰,本官愿将府城之内官邸供人马住宿。”
哥们好为王中仁正气所折服,又听他讲话,毫无贬斥自己言语,杀气也荡然无存:“你身为知府,手下有兵丁狱卒,为何不率众围剿?又为何只带个书童来?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杀我,此时如探囊取物;我调兵遣将袭击好汉,也易如反掌。但彼此不过是各为其志,并无冤仇,何苦兵马相斗,以血相见?官者出身于民,民者,可遇机缘为官,故此,我与好汉不过是其位不同,各有所求而己,没有天地之别。抛除人为的外壳,可成弟兄,可结为朋友。即然如此,谈何杀剿之事?
“哥们好听了,面有愧色:“你这知府说的似乎有理,但倘若我不听,扎在文庙不动,可用什么高招让我出去?”
“好汉,本官亲临文庙不带一兵一卒,实乃成全你之名节也!”
“此话怎讲?”
“我做为父母官,手无寸铁,不带兵丁,亲临文庙,与你商议退出文庙之事。民若见我来去平安,必然称颂好汉为重义之人;好汉若听我好言相劝,率弟兄退出文庙;四方父老乡亲必然公认好汉是仁者。仁义也,名节也,乃千古之名节也。如此一来,我此行不是成全好汉之名节吗?
“大哥,别听这狗官胡言,杀了他!”马头挑唆道。
“闭嘴!好!我哥们好从未听信过官场上人的话。今日府尊言语,值得我三思。不妨请正堂坐坐!”
“不必了。好汉若能以仁义为重,你我定会有机缘相叙。今日,本官话到为止,立马告退。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杀呀!”、“啊呀!”一阵喊杀嚎叫声从文庙的西北方传来。文庙中的喽和王中仁不约而同地向古城的方向望去。
这时,马傻子的人马已杀进古城,喊杀声传来。王中仁和文庙中的人,抬头望见城中火光冲天。王中仁心中大惊。“海升与刘闯等一行人非但没阻止住马傻子的人马,反倒使古城加速陷入祸乱之中。马傻子对我恨之入骨,此次前来,定是为报仇。大敌当前,我以一人之命救一城,速回古城。想到此,王中仁冲哥们好说:“好汉,马傻子兵马入城,他与我有隙,现在搜索我,本知府即使不能为一方遮风挡雨,也不能为求全个人性命置古城于水火之地而不顾。我要立即归府,以一人之性命,换全城之平安!”说完,双手抱拳一举,便是施礼,转身带书童而去。
哥们好看个目瞪口呆。王中仁走了没踪影儿,他才缓过劲儿来,啪地一拍头顶:“妈的,真是条汉子。我哥们好愧不如也!弟兄们,马傻子匪帮兵临古城,黎民涂碳。我们也是三尺男儿,虽然拉帮结伙,可从来没有残害老百姓。咱们个个都是好打抱不平的,今天,能袖手旁观吗?走!去杀那狗娘养的王八蛋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