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王中仁独枕难眠,前思后想,睡不着,翻身起来,坐在书几前,唤外室的小书童彻上浓茶,一杯一杯地品着闷茶。海升以身向职,王中仁派人安葬了他,并决定亲自写碑文,许多事都要办,这件事儿,要快办,他自己研好了墨,提笔凝思,写成一幅碑文:生为卑职,死重泰山
兔死狐悲。王中仁禁不住由海升的结局联想到自己的归宿。少小立志,学文满腹,步入仕途三年,这知府本是堂堂正正的官,却当得胆战心惊,四面楚歌;时尔是人而不能象人而为;为圣上做事,却不面圣而达意,为民做主,遇难之时却不能受民之庇护。倘若当初不图头戴乌纱光宗耀祖,做一个教书先生,则会桃李满天下;做一个辛勤园丁,则会拥有一座春华秋实的田园;做一个立说的学者,则会著作等身;做一个鱼翁,晨垂银勾,晚对夕阳饮美酒……今日,虽是头戴乌纱,却处处遇险恶。他心有所感,挥笔做了百言的《当官难》。
茶水喝得多了,肚子鼓起来,王中仁去解手。他推开房门,走到街上,边两眼望天,看三星,知道已是下半夜的时辰了,解手,尿哗哗的浇在墙角。
“谁他妈的不长眼?乱跑骚?!”这一声骂把他吓得一蹦多高,低头看到两个躺在地上的黑乎乎的人。
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敢影响本知府撤尿?”
那两个人,听到“知府”二字,慌得爬起来,跪在地上叫道:“大人,俺们是大傻,和李鬼。”
“什么?”那马傻子砸了大狱,囚犯已跑光,大傻和装神仙的李鬼已不知逃到哪去了,抓都抓不到,现在竟睡到了衙门口,王中仁边系衣服,边吆喝:“囚犯四处奔逃,你二人却为何飞蛾扑火?!”
“大人,我二人本已逃脱,今日归来,是为报大人之恩,小人的母亲,年过八十,因小人入狱,生活无靠,被人接入养老所,得以安度晚年。大傻我忍心逃跑,怎让这样恩泽于百姓的父母官受窦之责?”
“我李大胆也非草木,当初为救大傻,装神弄鬼,惑乱古城民心,诽谤知府,本该重惩,大人知我为义而来,依法轻处,并未节外生枝,官报私怒;似大人这样心有正念之父母官,昔日只有传闻,今日眼见,心里佩服。归来,愿重入囚牢,以成全大人之名节!”
“啊!却原来如此,二人为义而来。可敬,可佩!请起!屋**叙!”三人入室,分别落坐。王中仁犯了心思:这大傻二人归来,如何处置?重新打入囚牢,人笑我王中仁不仗义,留作贴身杂役,好说不好听。任他二人去好之为之,这二人必定又去胡为。
大傻和李鬼手拍胸脯说:“知府有用小人之处,小人愿效犬马之劳!”王中仁看着二人想:“我何不利用他们义胆,剿灭这地面上的土匪和政敌,想到此,王中仁一边象款待宾朋一样地给他俩斟茶,一面诚挚地说:“路遥知马力,患难见人心,二位不看我王某人笑话,以身相报,成我之名节。我走过多方,难遇知音,二人为我知音。一个好汉十个帮,没有朋友,寸步难行,只是二人必须与我结拜成弟兄,我才好说话。
大傻和李鬼听了,慌得站起身:“不敢!不敢!小人何等身份,敢与知府大人结拜兄弟?!”
“人生富贵贫贱,都是过眼烟云。贫极而富,富极而贫;贵极而贱,贱极而贵。不要把富贵与贫贱看得水火不相容。没有天壤之别。我视富贵荣华如粪土。唯有人心最珍贵。浇树浇根,交人交心。二位不必推辞。”说着,焚香,以茶代酒,扑通一声,率先跪下,大傻和李鬼到了此时,已没有了推辞的余地,慌忙相随,扑通通,跪在对面。
三人面对面,嗑了三个响头,各举起茶杯,共同一饮而尽,对天发誓:“互通有无,互帮互助,不能同年同月同时生,但愿今生共存亡。”依年龄,王中仁为兄,大傻次之,李鬼为小弟。结拜完毕,三人归坐。
“知府大哥,方才说有话不说,现在,你我他已成生死弟兄,还有何忌讳?”大傻迫切地说。
“好,我也不瞒二位兄弟。现在八府巡按吴朝奉带圣上旨俞,要我三个月内剿除匪患,否则革职问罪。我已看透官场,无心恋这顶乌纱。
“大哥的宿愿,便是我们的宿愿,大哥的仇,就是我和傻哥的仇,只要需要我们,我们刀山敢上,油锅敢下!”李鬼手拍胸膛说道。
这一宿,三人把酒密谋,直至鸡叫三遍,才分手。
于是,几天以后,人们传言纷纷,说寺院城来了一支响马,为首的是从古榆囚牢中跑出去的大傻,老二和老三,一个是假神仙,另一个是吹软不吃硬的哥们好。他们招兵买马,专和富豪与官府做对。只要是富人与官府的对头,他们就与之结拜成弟兄,除了穷人和老弱病残者外,凡是不俯着贴耳者,格杀勿论。一提大傻,吓得孩子不敢哭,家狗都不敢咬。常言道:水住低处流,鸟往高处飞,四方八面的零散胡子,纷纷投奔寺院城。这里山高皇帝远,大傻的队伍象滚雪团,越滚越大,人马越来越多。
然而,突然有这么一天,就是王中仁与大傻、李大胆那夜分手后的一个月余,即当月的秋夜,寺院城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哭叫声震倒了东北的城角,一股人马在血光中冲出山寨,杀奔古榆城。正当黎民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大傻和队伍要血洗衙门的时候,这支队伍途中如鸟兽散,次日清晨,古城衙门口的大榆树上挂出一批斩首号令的人头:吴巡按的心腹张山、李四、还有金武老爷的心腹满达旺及南霸天、北霸天、东霸天、西霸天、马傻子……衙门口青天碑上贴着处决这批恶贯满盈者的官告。
清兵未来,衙门里的兵丁未动,是谁剿灭了寺院城匪患?更令人不解的是:知府王中仁从此失踪,乌纱帽放在帽筒上。一天,一个月,一年,知府下落不明,谁也不知他的去向,慢慢地有人说:“那天寺院城发生了内讧,大傻杀了官府通告的罪犯,拎着人头到衙门请赏,王中仁无力行赏,于是大傻和弟兄们杀了知府王中仁;有的说,知府王中仁设计让大傻引诱散匪入伙,然后一举扫平匪患;狡兔死,走狗烹,他抓捕了大傻等人,进京讨皇赏,被皇帝封了大官;有的说,王中仁看破红尘,报了国恨家仇,把府中的官银与私分子全部送给大傻的弟兄们,便改名换姓,削发为僧了。
只是苦了金武老爷,他感叹不已:一桩孝子活埋母的奇案,引出一系列揪心事,到头来,又没了一个知府。他无可奈何,进盛京秉报草原上的匪患人忧去了,于是才有了开篇那丛万被革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