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我是谁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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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可以哭吗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三日晚上八点,我带着依依来到了事先约好的一家名字叫康民的私人诊所。诊所很简单,一间药房,一间观察室,一间手术室。一个瘦高的男人看到我们热情地迎了出来,他把我们请进观察室,给我们吹嘘自己的医术多么高明,做过多少成功的手术,并指着墙上的彩旗说哪面哪面是某某有名气的人送的,哪面锦旗是是因为免费为一失业工人做的手术,人家痊愈后的致谢。依依听不进这些,她一直问医生可不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使身体恢复,能不能替自己保密。医生说你只要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我可以使你的身体受到最小的影响,尽量在最短的时间里使你身体恢复。大约磨蹭了近一个小时,依依踌躇地进了手术室,进去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害怕。我说:“很快的,一会儿就能出来了,我就在外面等你,我就守在这里保护你,一步也不离开。”她点点头进去了,可突然又出来了,她说:“再等等好吗,再等等,我有话给你说,我好怕以后没机会。”

我说:“依依你胡说什么,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你怎么这么悲观呢,有话做完手术再说,时间多的是。”

依依拉着我的衣角不放,“雨飞,我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肯定不能安心去做手术,好吗?”

我最怕这样的情节,我在电影里看过许多次这样的情节,所以我坚持没有答应和依依说话,硬把她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我却开始忐忑不安了,我开始后悔没答应和依依说话,也许她现在在心里还在抱怨我。也许真的以后就没机会了,也许她再也。。。。。。,我心里越来越乱,我很想把门撞开,把那医生推开,终止这次手术,拉起依依回家。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见动静,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就去敲手术室的门,里面还没动静,我用力地敲,还是没动静,我真的准备把门一脚揣开,这时侯,门开了,看到那医生脸色恐慌,我的心就猛的一颤,我提着那医生的衣领问:“你慌什么,怎么了?”

“送到嘉陵江医院去吧,可能还有救。”那医生脸色煞白。

“*你妈,我们来的时候你吹什么牛比!”我一拳把那人打倒。依依在叫我的名字,我冲到手术台前握着依依的手,她的手冰一样的凉,我说依依你好吗?依依说冷,依依说她感觉好冷。我拉过一条被子盖在依依身上,依依还在颤抖,我又拉了一条被子给她盖上,为她揶被角时,我的手触到一片粘湿,我掀开一看,是一大片殷红的血。我冲着医生叫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叫辆车,快,她要有什么闪失我跟你没完!”

那医生匆忙出去了,我抱着依依心焦如火,依依的紧紧抓住我的手呻吟着:“雨飞,我感觉不行了,我好想外公,好想妈妈,好想。。。。。。雨飞,我你别叫车了,没多少时间了,我们说两句话吧,雨飞,告诉外公,妈妈,我爱他们,以后帮我照顾她们,别让他们。。。。。。知道我做的事,就说孩子是。。。。。。你的,好吗?”

我痛苦地点点头,我说依依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她接着说,“让你受委屈了,我对不起你,你有钱,有才华,有强硬的关系,你长这么大,你从来就是人群的中心,可你走进我的生活,就成了配角,而假如我像你一样,执着地走进灰灰的生活,我也就成了配角,那么你就成了配角的配角,你不该是这样的,假如我还能活,我会嫁给你,我已经有点喜欢你了,可是。。。。。可是我活不下去了,那。。。。。。那就等下辈子吧,好吗雨飞?她脸上露出了笑,如从前一样的宽容纯洁的笑,像花一样,可这是带伤的花,她的手冰凉了,才握我的手,我哭了,记事起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流泪。我说:依依,依依,我愿意你知道吗,我这样很幸福你知道吗,你别走啊,别走,好吗,我求求你,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人,也没求过你,我第一次求你,你答应我好吗,留下来,当我的主角好吗,在我的故事里,你永远是主角,好吗?别等来世好吗?”

依依微笑着说:“雨飞,抱紧我,我好冷啊。”她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

依依是在救护车上离开的。

依依趟在了外公住的那家医院,看到依依被推到冰冷的太平间时,我再也支撑不住,瘫痪在地上。

我按照依依的安排,告诉依依的母亲,那是我的孩子,依依的死是我造成的,依依的母亲听到突然发生的一切,摇晃了一下,扶住了墙壁才没倒下去,她说:“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声音被悲伤压得很低。我说:“阿姨,我答应过依依,我要照顾你和外公一辈子,我没了父亲,就让我做你的儿子吧,我求你了,别让我走,不然依依会不放心的。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阿姨,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啊!”

“你给我走,走!”依依的母亲对我大声吼了起来。

“好,阿姨,我去看看外公,看完就走。”我说完,向外公的病房走去。依依的母亲在后面对我说:“你不要去了,走吧,你还像让他老人家也也跟着依依去吗!”

我转身对她说:“阿姨,我不会说的,我不说,你也别说。”我的泪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外公见到我露出兴奋的表情,“雨飞来了,依依呢,没来啊,这丫头只顾学习,把老外公都忘了。”他说。

我强忍着泪说:“是啊,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依依突然要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一个演讲比赛,要好久呢。”

外公爽朗地笑了。“这丫头,还像她外公,我在扬子大学读书的时候,口才就特别好,经常参加演讲比赛,辩论会。哈哈!”

我再也呆不下去,有种抱头痛哭的冲动。我为外公掖了掖被子,转身走出了病房,我飞奔到天台,对着夜幕,大声哭起来。

以后的几天,我的生活没了规律,我忽略了时间和空间,什么时候心痛不能忍受时,我就会随便缩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流泪,每天所要做的事就是整理依依的遗物,然后把她弄乱再整理,灰灰送她的那本《巴黎圣母院》写满了依依秀气的字迹。其中有一处用红色波浪线勾画:卡西莫多看到爱丝美拉达温柔地***着着自己的羔羊,卡西莫多心中异常悲凉,他说他的悲哀之处不是他长的不像人,而在于他还有些像人。依依在旁边标注说“在命运的网中,爱和恨原来都是人类的恶习。”我不知道依依写这句话时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满是幽怨。有一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凄凄的梦里醒来,有人叫我的名字,房东告诉我有人打电话通知我让我赶快到医院一趟,我开始以为是外公病情有变,就胡乱洗了一把脸打车去了医院。医院的门口停了几辆车,其中一辆是警车,我正要往住院部大楼走时,警察叫住了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走过去,警车车窗的玻璃落了下来,我看到依依的母亲,她坐后坐,被两个警察夹着,戴着手铐。我问警察:“你们为什么抓她,她是我母亲。”

那警察拿出证件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她涉嫌十九年前的一起命案。”

我想起了她给依依讲的一切,但我不明白已经埋藏十九年隔着千里的恩怨怎么突然在此地此时复现,死灰复然。我问那警察:“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怎么肯定你们没抓错人?”

警察说:“是受害人举报的,我们也察过嫌疑人的身份。”

这时候从旁边的林肯车里钻出两个人,水晶鱼老板王得鑫,还有一个穿着妖艳的中年女人。我看到王德鑫狠不得把他嚼碎吃了,我大声叫了一声:“王德鑫,你个王八蛋,你。。。。。。“我我想把她对依依做的事大声说出来,然后亲手掐死他,我握着拳头朝王德鑫走去,可突然听到依依的母亲叫我:“雨飞,回来!”我想起了依依按排的话“说孩子是你的”。我痛苦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看着王德鑫钻进轿车扬长而去。

我回到依依的母亲面前,我们隔了一道车窗,她捋顺了前额的头发说:“孩子,外公交给你了,我求了医生了,医院愿意把剩下的医药费和手术费工一万多元免去,你好好照顾外公。”

我点点头说:“妈,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点点点头“恩!”了一声。

“把依依送回家!”她对我说完,就对警察说:“开车吧!”车开了,我听到她号啕大哭起来。

我平时并没有单独和依依的母亲有过多少交往,第一次见到我她就表现得很冷漠,她在私下里告诉过依依不要和我交往,尽管依依解释说我们两个只是普通朋友,但她还是常常对我表现出明显的冷漠。所以我们在一起是很少说话。可现在,没了她,依依的母亲,也成了我的母亲,我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寂寞感。我那段时间感觉到很累很累,很迷茫,我感觉到彻底的落漠和悲伤,这半年时间,我经历的什么事呢,都他妈的是什么事呢,老天爷他妈的怎么就不长眼呢,遇到最好的朋友灰灰,突然失去,遇到真正爱的人依依,突然失去,父亲被抓,刚认了个母亲又被抓,那天在酒吧里面对失去理智的依依,我害怕,我怕到头来像依依的母亲一样承担丢失爱人的苦痛,我怕独自回忆起讲起悲凉的故事,可现在,我承受的不仅仅是丢失爱人的苦痛,我的,依依的,依依母亲的,外公的,所有的恩怨,化解的,还未化解的,都压倒我的身上,原来年轻是那么沉重。我几乎绝望了,而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依依的母亲在法*对十九年前杀害局长傻儿子----自己傻丈夫的事供认不讳,她绝望了,累了,她也没想到逃了十几年逃了那么远还是没有逃出年轻时命运给她编织的圈套。我去探望她时她说了一句话,“也许我上辈子欠王德鑫的,这辈子连累的那么多亲人替我还。”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把一切伤心的碎片留给了我。外公要出院了,医生说他的红细胞又开始减少,已经非人力所能控制的,让我们出院。我安静地承受了。我把外公接到了我的住处,把他安顿好以后,我抱着依依的骨灰坐在外面的房间里哭时,久违的苏洲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他,我像看到了救世主,我想告诉他我所遭遇的一切,我从没有像这样急切地渴望倾诉过。可是他,一拳把刚刚起身的我打倒在地上,用一把刀顶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还她的依依,他几乎崩溃了,看的出他有心把我剁成肉泥。我知道他和依依的关系很好,他是依依的干爹,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依依,所以我看到他时心中才有种归宿感,可我忘记了他并不知道我们分别后我和依依经历的一切。我把这一切告诉他时,他眼神冷峻得可怕,他说谁欠谁的谁都要还。然后绝望地离开了。

在整理东西准备离开时,我翻出了一条项链,下面缀了一条金鱼,和依依描述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项链,这是灰灰的,一次他去我那里完,洗完澡留下的,我的心又一次被提了起来,依依的母亲,疯癫癜的黄明军,依依母亲离别男友时,在襁褓里的婴儿,灰灰,王德鑫,所有熟悉和陌生的面孔在我面前交替闪现。我找到了早已不用的存了灰灰号码的电话卡,带着那条项链去了扬大宿舍区,最后一次站到了灰灰面前

我带着依依回家了,回到了凤凰山,我本来想,把依依送回家,自己背着吉他流浪天涯,但因为照顾依依病重的外公,在这里呆了半年,半年后,老人安静地走了,我却留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我也许本来就该属于凤凰山,只是上帝把我放错了地方。

我把依依的外公和依依葬到了同一个山头相反的山坡,依依说过,她要给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留个好的印象好的念想,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历经的种种遗憾。外公生前一直以为依依在那座城市读扬子大学,他是带着微笑离开的,所以我不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与依依相见,为了让他在那里设想依依在阳光下的世界里读书,写字,对所有的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微笑,我必须残酷地安排他们靠背而站,近在咫尺,但谁也遇不到谁。我想这也是依依想要的圆满。

我以后的生活会很简单,背着吉他,赶着一群羊,追着阳光,到依依休息的山坡,坐在依依身边,给她唱歌,弹吉他,我会每天给她写首新歌,不让她觉得寂寞。我还会想她,想她的时候,我就回忆,一遍遍地回忆,我不介意以后的生活在回忆中度过,虽然回忆中有许多令我痛苦的人,痛苦的事,遗憾的人,遗憾的事,但我只是想要留住一个完整的依依,所以我会完整地回忆起这些人,这些事。依依的故事没有灰灰是不完整的,灰灰的故事没有任雨飞是不完整的,所以我也会在回忆中遇到曾经的灰灰,曾经的任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