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雷声隆隆，一滴雨没有。
竹帘“唰”的一声，端着食物托盘的曹启娜从外面钻了进来。
“娜娜，我挑好了。就选这张了！”陈叶莎把几经挑选的一张画从中抽了出来，将余下的还给了画的主人。
这张画上：连片绿油油的荷叶上，几滴晶莹饱满的水珠滚叶欲垂，似乎刚经过一场雨水的洗礼。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正静悄悄地独自绽放。画面上除此以外，再没有蜻蜓、没有它物的点衬，显得那朵荷花孤芳自赏般清冷。
曹启娜把余下的画作收进了画筒。“又一年的夏天过去了，一年年过得好快好快。荷花谢了开，开了谢，人也似乎跟着老得好快。”
“年年岁岁花香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嘛。”
“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由得叫人有些伤感。”
“咦，怎么说到伤感了？你不是才休了大假放松了回来嘛！说请假就请假，三十六七度的天气，提着画箱，风似地跑去杭州了。”陈叶莎说起来就郁闷，“白天画画荷花、逛逛西湖，晚上窝在酒店里看看奥运会，多自得其乐。你不想想，在你逍遥自在的时候，可怜我正在吭嗤嗤地上班干活呢！”
“事在人为。你也可以呀，谁叫你不陪我一起去。”
“呵，我可没你那么轻松。大老板正好过来，我为这事请假，难道不要这饭碗了吗？！”
“莎莎。我阿姨的生日又快到了——”倚着抱枕的曹丽娜看着窗外，心情复杂地说：“下个礼拜二是她虚岁的五十岁生日。明年的那一天，她就要退休了。”
“啊？不会吧！你阿姨五十岁了吗？”陈叶莎激动地捏住自己的两只耳垂，弓起腿。“真不敢相信！”
在陈叶莎的印象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她和现在的她，几乎没有很大变化，时间好像在她的身上静止不前了。今年年初六，陈叶莎跟她们一起去南京泡过温泉，曹丽娜的阿姨穿了身带裙边的泳衣显得特别年轻。她皮肤皙白、身材苗条，脸庞精细，一副典型上海淑女的模样。夜里灯火阑珊处，看过去简直像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家，两条像曹启娜一样修长的腿煞是惹人。
用犀利的眼光仔细打量这位阿姨，即便那些女人最容易暴露实际年龄的部位确实显现了岁月的痕迹，最多只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啊，天哪，连她都五十岁了，真是可怕！陈叶莎在心里叫道。
“我也不敢相信。真的，我从来不太在意年纪方面的事，我们家也不太注重过生日，最多那天下吃碗长寿面，而且过生日从不说几岁。你知道我对数字一向糊里糊涂，就是这样的。可是就在前几天，我妈妈突然说要给阿姨过五十岁生日，说着说着，又说到她明年退休以后的事情——我被吓到了，好像晴天霹雳。”曹启娜抓紧自己的左臂，“真的，我不骗你，当时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到我五十岁的时候，能像你阿姨那样年轻，就谢天谢地了。”陈叶莎挑好的地方说。其实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五十岁还是一个人的话，会变成什么状态、什么心态。
“是呀，我阿姨一点也不像五十岁的人。不是我吹，她仍然是我们这一片的大美人，没一个比得上她有气质。”
“嗯，还有还有，她心态也很好。我一向很崇拜她的。”
“我阿姨是我永远的偶像！”
“呵呵，那是当然，她一向是你指路明灯一样的人物。”
“哦，对了，我告诉你呀，我妈妈不是要帮我阿姨过生日吗？阿姨说不要，她说与其花钱过生日，还不如拿这些钱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曹启娜的脸色多云转晴，“你猜我阿姨想做什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呵，她说她想明年退休后，跟我妈妈一起去云南旅行！姐妹俩好好潇洒走一回，玩个一两个月。多有意思的事啊！”
“真不错！听了就心痒的好主意。”
“是啊，谁听了不动心呢？可是，我妈妈说不去！”
“啊，好可惜。”
“就是啊。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说的吗？她听了，立即把眼一瞪说一两个月？！一两个月跑出去，这得花多少钱，家不要了吗，谁给娜娜烧饭？云南有什么好，那么远的地方，坐火车要几天几夜，吃力都吃力死了。陌陌生生的地方，听说外地人很野蛮，万一碰到坏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莎莎，你听我妈妈说的呀，反正我当时听了差点晕过去。她什么观念啊！她比我阿姨只大六岁，可是俩个人一点不像亲姊妹，而像来自两个星球的物种。她活到现在，最远到过南京，连长江都没跨过去一步呢！我阿姨就不同了，她至少新马泰去过了，说起来也算出过国了。唉，可是我这妈妈老是想不穿，叫她一起出去玩玩，她就是不肯，怕这怕那的。”
“你妈妈考虑的事比较多，最主要还是放心不下你。”
“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让她放心不下的——平时休息在家，都是我烧的饭呢。这次回家，我一心血来潮，把所有的玻璃窗都擦了。”
“好厉害！佩服佩服！”陈叶莎无限感动，暗自惭愧。
“我想好了，等到明年，就算我请不出假，我也要辞了职陪我阿姨一起去云南旅行。嗯，就这么决定了！”
陈叶莎摇摇头说：“不是我打击你。你妈妈那道关肯定过不去。两个字：驳回。”
“是哪——”曹启娜的兴头顿失大半，往前冲的身子缩了回去。“我妈妈要是活得像我阿姨那样潇洒，我也就轻松多了……”
“慢慢来吧。”
“唔——”
吃了个半饱，俩位倚着靠着，眺望起窗外的街景。
半空里雷声不绝，一场久候的雷雨仍不见下来。
雷声之外，一阵阵时高时低的嘻笑窜过雷声，撞进她们的耳膜。那是坐在她们前后的两对情侣发出的笑浪。
有些无聊……
“唉，无聊无聊。”曹启娜先开了口，把半盘的两条长腿伸到陈叶莎坐的沙发上。“哎，莎莎，你最近跟敏敏联系过吗？我前几日给她发过短消息，叫她今天出来玩，她回复我说没空。她神出鬼没的，网上也不见她在。她在忙什么呢？”
“不知道啊。我好久没和她联系了。”
“有男朋友了吗？”曹启娜双目凝视坐在对面的人，“难道说，找了个许洁介绍的那种IT男？”
“不会吧？不太可能的吧。”陈叶莎心头不觉一颤，有些发慌。
“我说，有这个可能性！”曹启娜拿出手机，“要不然，我们打个电话问问看。”
“唉，算了，随便她吧。给她打这种电话有意义吗？就算她找了个IT男，难道你还想拦住她，不让她谈朋友吗？这种事我们不该插一杠的，所以，不要傻乎乎地跑去问了。等到她想跟我们说的时候，自然会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的。”
“如果她连有了男朋友的事都不肯告诉我们的话，我真的会生她气的！”
“想开些吧，到底那是人家的事呀。”陈叶莎转移视线，看向窗外，“哎，光打雷不下雨啊，一个半小时了，一滴雨也没下来。早知道我就不带伞了，包也可以轻点了。”
“走了，”曹启娜突然站了起来，抓起包，“趁雨没下来之前，带我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那个恶劣男吧。”
“没意思，不去。”陈叶莎一听，懒得动弹。
“走了走了，快点！”曹启娜风风火火地抢过陈叶莎的包，对她又拉又扯，“快点呀，我替你报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