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清了清嗓子——人在喉咙发痒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以便把喉咙里的某种物质积蓄起来,一吐为快。但那时张鹏喉咙里没有什么异物,他只是以这种文雅的方式,向与会同学传达一个良好的祝愿——希望大家都变成暂时性的哑吧,好把全部精力用在听话上。听到这种动静,大家争先恐后地抑制住自己那骚动的情怀,纷纷满怀柔情地凝望着领导,并对领导接下来蕴含真知灼见的咳唾之物充满了深切的期待。见大家都极为配合地管住了自己的舌头,张鹏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然后,他开始发表热情洋溢而振奋人心的讲话:“因为今天来的人比较多。所以准备在本院内搞一次选拔赛。现在大家就以自己所坐的位置分成两方,进行一次辩论赛。我左手边这一组的论点是:网络使人们的关系更亲密了。我右手这一组的观点是:网络使人们的关系更疏远了。好——先给大家5分钟的时间进行准备!”
不一会儿,辩论开始了。刘兴宇一言不发,就像观众一样,兴致勃勃而悠然自在地看着他们争——他只恨自己手上缺少了一罐可乐和一桶爆米花。说实话,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两帮人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还真是挺有意思——看耍猴儿的趣味也不过如此!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仿佛站在足球场上,别人玩得正欢实,而自己只能做个场内观众。在这种情况下,刘兴宇的观念发生了变化:来都来了,不说几句就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吗?要走也得吼几嗓子!
与此同时,辩论在亲切、祥和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着。这个时候,对面有个很嚣张的胖子伸出食指、点着刘兴宇他们说:“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有在网上交过朋友?好!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网上认识,并成了朋友。这不是说明网络使人们更亲密吗?”
看着那个家伙指指点点的样子,刘兴宇心想:幸亏郭素芬没坐在这儿;要不然,有你好受的!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那个胖子的手指突然被郭素芬攥住时的情形——那时,该胖子一定是满脸的惊惶,而且完全没有了适才张狂的神气;那副欠修理的衰样儿,绝对是恐怖片里标准的讨人厌、惹人嫌,结果被妖怪狂虐的经典小配角形象……那个胖子刚说完,刘兴宇立刻把自己的魂从恐怖片的拍摄现场召了回来,笑着说:“是啊!还真是有!我有一个同学,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美女,两个人在网上聊了三个月,谈得热火朝天,于是约出来见面。结果,那个所谓的美女竟然是个老爷们儿!在一个毫无可信度的虚拟世界里,人和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谈不上,还说什么更亲密?”
这个时候,对方有一个女生说:“所谓‘距离产生美!’我有一个亲戚。他在家的时候,和她老婆关系很不好。两个人经常为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自从他出差以后,两个人只能间歇性地用E-MAIL交流。结果,他们的关系反而得到了改善。这不正说明了网络使人亲密吗?”
刘兴宇心想:这位大姐,您连自家的亲戚都豁出来了,这可歌可泣的奉献精神呐!作为那位仁兄——自己和老婆硝烟弥漫、家长里短的肥皂剧,居然被某个亲戚引据为攻击对手的材料,该仁兄倘若有知,不晓得会作何想——好在这位姐姐把故事讲得哀而不伤,且语气中强烈的火药味减轻了其悲剧的氛围,也算是勉强能让人引以为慰。那女生话音刚落,刘兴宇马上说:“所谓‘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正是因为千山阻隔、万般无奈,才被迫用间接的方法交流,因此才会‘砌成此恨无重数’啊!至于刚才对方辩友所说您亲戚的情况,恐怕是两个人暂时性的眼不见心不烦,但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并未得到解决。一旦他们重新生活在一起,很可能又会吵得不可开交啊!”旁边的人听了,一阵哄笑……
选拔赛结束后,张鹏让大家回去等通知:被选上的人,下次来参加集训。刘兴宇一听这种话,就知道自己八成是没什么希望了;但他不想像别人那样不明不白地等。他在心里撒泼道:好歹咱也吼了几嗓子,要是不给个说法,今儿咱就不走了!所以,刘兴宇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到别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走到张鹏身边,满脸堆笑地问:“师兄,下次集训的时候,我要来吗?”
张鹏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刚才表现得不错!回去等消息就行了。”
刘兴宇满脸甜美的笑容,同时在心里想:少他妈糊弄老子!真把你哥当小孩儿了!然后说:“您现在就跟我说一声嘛,免得我回去白等。”
“嗯……”张鹏犹豫了一下,打开笔记本,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兴宇。”
“刘兴宇……”张鹏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同时在笔记本上仔细地寻觅,结果却没发现跟这个名字相关的蛛丝马迹。对此,刘兴宇心里得意道:果不出老子所料!那时,刘兴宇已准备好欣赏张鹏那满脸歉意的表情,并勉为其难地接受他那假惺惺兼肉麻兮兮地勉励——理想中,自己的回应是:极为洒脱地仰天一笑,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出去,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供会议室里的诸评委仰望……可是,张鹏似乎看出了刘兴宇的心思,他略一思量,把刘兴宇的名字加在了最后面,说:“嗯!好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刘兴宇没料到张鹏有这么一手,他迟疑了一下,说:“好!谢谢!”同时仍旧在心中进行严厉地揭露和控诉:之前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你要去通知老鬼啊!
刘兴宇回到教室,见于明慧正在翻看他从图书馆借的书——一方面,能将刘兴宇的书不问自取,可以藉此向旁人说明她和物品主人的特殊关系;另一方面,能把刘兴宇的东西随心所欲地把玩在指掌间,也能弥补她在心理上的些许缺憾。见刘兴宇回来了,她关切地问:“怎么样,选上了吗?”
“不知道!”刘兴宇满不在乎地说:“八成是没戏了吧。”
“哦!”于明慧轻轻应了一声。
刘兴宇见她正在翻那本《第一哲学沉思集》,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怎么了?”
“你要是对这个感兴趣,那真是太牛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东西,我看得头都大了。笛卡尔的哲学作品就像他的数学著作一样——啃不动啊!”
“那你还看?”
“不看看,又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你想知道是什么情形,在图书馆里翻一下不就行了,干嘛要借回来?”
“不一样!有些书,翻几页就知道没有必要继续读。但有些书,明知是硬骨头,还是要啃一下。比如说这一本,读起来是有些艰涩,但确实能引发人的思考,甚至能让人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
“哦!”于明慧点了点头,问:“课余时间,总是要啃这些硬骨头,不是太累了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还有一些书,读起来完全是身心的愉悦,让人怎么也读不厌。比如说,这几本——”刘兴宇从中拿出了两本书。于明慧接过一看,是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和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于明慧翻看了一下,都是中英文对照版的。
“怎么还有英文?”
“既读了名著,同时又能学英文,不好吗?”刘兴宇顿了一下,说:“而且,有些译文实在是别扭得不行;尤其是英文的诗歌和散文,翻译之后原文的意境几乎丧失殆尽!所以说,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尽量读原文比较好。”
于明慧听了,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另外,像这几本也都是值得反复去读的。”刘兴宇又从里面挑了几本书出来。
于明慧一看:是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麦基的《思想家》和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
“特别是这一本——”刘兴宇指着那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侃侃道:“有很多人说这本书深奥、难懂。其实呢,这是一部幽默小说。你要真理解了作者的那种幽默感,比看周星驰的喜剧片还好笑呢!”
“真的吗?”于明慧半信半疑地翻开看了看。
“总之,我个人认为,这些都是值得用心去读的好书!”刘兴宇说。
“哦!”于明慧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她拿起《远大前程》、《无事生非》和那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说:“这三本!我借看一下!”说完,抱着书就走了。
“啊……”刘兴宇本想说,那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快到归还期限了,却突然想到:自己跟她扯不清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加上这一件?于是,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怎么了?”于明慧回过头来问。
“没什么!再见!”刘兴宇微笑着说。
“哦!”于明慧满脸掩饰不住的失望,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那一刻,于明慧希望能听到点什么;刘兴宇有话想说却又不好说。
刘兴宇读过这样一本书,书上说有一个星球,那里的人都不会说话,他们想要交流的时候,会用脑电波发给别人一个图像,以此表达自己的意愿。如果刘兴宇也有本事发这种图像的话,那么肯定是这样一个动态的画面:刘兴宇拼了命地跑到了图书馆五楼,当他把《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放到那个管理员大妈面前时,该大妈看了一眼借书日期,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瞪着刘兴宇说:“你在耍我是吧!已经超过归还期限整整一个小时了!”而刘兴宇因为跑得气喘吁吁,想解释也说不出话来。这时,那个魁梧高大、身强力壮的管理员大妈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她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刘兴宇的衣襟,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举了起来——就像举起了一根草。惊恐万状的刘兴宇使劲蹬腿同时拼命摇手;他刚想进行解释,却见那位大妈眉宇间迸发出一道凛然的杀气;与此同时,她左掌略往回收,然后,一个大力金刚掌猛地打在刘兴宇的腹部。随即,刘兴宇就像出膛的炮弹一样飞了出去,他迅速地砸穿了一堵墙,并在墙上留下了自己幽雅的身形。接着,他又重重地撞在第二堵墙上;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仍保持着一个英姿勃发且极为潇洒的POSE——就像根据一个短跑健将百米冲刺时的侧面像制成的雕塑。在他熟练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之后,其身体缓缓地从墙上滑落下来。正当刘兴宇晃晃悠悠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