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海一心一意地追着于明慧,满以为全心地付出能够成就这段感情。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也出乎刘兴宇的意料。
有一次晚自修聊天的时候,刘兴宇问那些女生:“你们平时上网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陈晓荷说:“主要是QQ啊,聊聊天、偷偷菜什么的。还偶尔玩玩劲舞团。”
“郭素芬呢?”刘兴宇问。
“看片儿喽!”郭素芬说。
刘兴宇似乎突然来了兴趣,转过身问:“什么?看片儿?看什么片儿?”
“我只看那种有感觉的。”郭素芬说。
刘兴宇瞪大了眼睛,问:“真的假的?”
“怎么了?”郭素芬问。
刘兴宇嬉皮笑脸地说:“看不出来啊!郭姐原来还有这种爱好——给介绍两部呗!看完了,也好交流一下!”
郭素芬想了一下,眉头一皱,说:“你想什么呢?”说着,一拳砸在刘兴宇背上。刘兴宇只觉得大椎骨上一阵钻心的痛,可又不好发作;他忍着痛,一副肝肠寸断的表情说:“怎么了?开个玩笑嘛!”
“开什么玩笑?姐没功夫跟你开这种玩笑!”郭素芬生气地说。
“好!好!”刘兴宇用手指着她,同时点着头说:“你——你记着你说过的话!”
这时,郭素芬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攥住刘兴宇的手指。这一攥,可谓既快、又准,而且狠——大有饿虎下山之势,兼具雌鹰扑食之稳。用《孙子兵法》里的话说,叫“势如扩弩,节如发机”。这一攥充分体现了当代女大学过硬的身体素质和高超的擒敌本领;敏捷的反应能力和极强的动手能力;以及浓烈到遇火即燃的自信和自尊。而这一招最大的特点是:对全局的掌控!那一刻,刘兴宇那小子完全没有了之前戏谑的神气,转而变成了一只温顺中略带惊惶的小绵羊——这只小绵羊瞪大了恐惧的眼睛,同时一副无辜、无奈兼无望的表情。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们的女英雄!当时,郭素芬以她那贼亮的眼睛和吓人的洞察力,识破了坏分子虚假的伪装!因为坏分子绝不会甘于自己的失败,他们还要作垂死的挣扎——果不其然,刘兴宇那家伙趁郭素芬短暂犹豫的机会,妄图把手指头抽回去。面对这种情况,郭素芬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发扬“痛打落水狗”这一光荣传统的绝佳时机!于是,她眼露杀气、沉着声音说:“我最恨人家用手指着我了!”说着,用力一撇。那一刻,刘兴宇痛得差点叫了出来;同时,也对“十指连心”这一颇具生理学智慧的成语有了切身的体会——《封神演义》里,姜皇后双手被烙时,“十指连心,可怜昏死在地”;而刘兴宇是自作自受、遭到现报,因此而对痛苦,他没有昏死过去的待遇,而只能清醒地承受。那时,刘兴宇把另一只手握成拳,死死地按在嘴上。然后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放手!”
郭素芬这才松了手。刘兴宇忙转过身趴在桌子上,把头深埋进手臂里,接连挤眉闭眼,龇牙咧嘴,想以此缓解手上的那钻心的疼痛。
旁边的孙成海关切地问:“老大,你没事儿吧!”
刘兴宇摆了摆手,没有出声——这种含糊不清的表述往往最容易产生歧义。看到这种手势,乐观主义者会认为:没有问题!他只是玩累了,稍作休息。等他把精力养足了,待会儿肯定更Happy;而悲观主义者则会想:糟糕!这家伙已经玩儿完了!现在的问题是——应该先打110,还是120;不过,鉴于墓地市场如此火爆的行情,先联系公墓管理处,好像更实际些……
“哎!死不了吧!”郭素芬说。
过了一会儿,刘兴宇已经感觉好些了,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直接就坐起来,像没事一样吗?那样,会不会有装模作样的嫌疑呢——因为刚才确实是很痛。他心里寻思:自己如果多爬一会,就会增加郭素芬那个女魔头的心理压力;与此同时,社会舆论也会转向自己这一边!到那时,郭素芬就会遭到大家的一致声讨,继而在惶恐和愧疚中渡过自己可悲、可叹却无人可怜的下半生……可是,如果继续这样趴着,会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太脆呢?连个小女生都能把你弄趴下,以后还怎么混?这个时候,刘兴宇突然庆幸身边没什么男生,要不然,真要让人看笑话了。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又听见郭素芬说:“哎!刘兴宇!你没事吧!”
刘兴宇直起身子,说:“没事?我在你背上来一拳试试!”
郭素芬淡淡地说:“好啊!你来吧!”
刘兴宇万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他自己倒没词儿了。于是,他干笑了两声——当小混混碰到比自己更狠的角儿时,通常都是这个表情——他说:“开玩笑的——不过,郭姐的力气倒是挺大的,之前八成练过吧。”
“哪儿有!”郭素芬说。
“郭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身杯绝世武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干嘛一直深藏不露呢?”刘兴宇说。
“你在说什么呀?”郭素芬说。
“就拿你刚才那一拳来说,至少有《葵花宝典》十年的功力,不然,我的“铁布衫”怎么会差点被你破掉呢?”刘兴宇说。
郭素芬微微皱眉,说:“什么‘宝典’?没听说过。”
刘兴宇问:“什么?这么有名的功夫都没听说过?真的假的?”其实,他该庆幸郭素芬没听过这种功夫;否则,他怕是又免不了要挨一拳了。
孙成海见刘兴宇安然无恙,甚至,又能活蹦乱跳地说俏皮话了,他也就放了心。这时,他转过身问:“你呢,于明慧!你平时上网都做什么?”
“我?”于明慧似乎没想到孙成海会问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说:“我没怎么上过网。”
“不是吧!”大家都感到很惊奇。
“真的!”于明慧解释说:“我家有电脑,可家里人怕影响我的学习,所以从来没连过网。”
孙成海着实感到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比“孔子是韩国人”更骇人的海外奇闻,他猴儿急地追问道:“可是,怎么会呢?那你平时课余时间都做什么呢?”
“钢琴课、芭蕾舞课、书法课,还有各种奥赛班什么的。”于明慧说。
“哦!”大家不禁发出一阵赞叹。
于明慧忙说:“其实,那些东西我都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而且,都是家里人逼我去学的。”
“真看不出来啊!咱们班还有一个才女呢!”刘兴宇说。
于明慧边摇手边说:“快别这么说!真的……”
那天临离开教室的时候,孙成海对于明慧说:“明天下午,我们要去上网,你来吗?”
“去哪儿上?”
“学校外面的网吧。”
“哪几个去?”
“我和兴宇。”
于明慧说:“可是,上网那些东西——我不会啊!”
孙成海忙说:“没关系!到时候我们教你!”
“嗯……”于明慧踟蹰了一下,说:“到时候再看吧。”说完就走了。
当时,刘兴宇心里笑了一下,想:成海这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不过也好,让他碰碰钉子,以后,也就不会再做这种不靠谱的梦了。但真应了塞缪尔·巴特勒那句话:“命运是一个盲目的、喜怒无常的养母,她对其所抚养的孩子常常是毫无选择地随意慷慨地施予恩赐。”不知孙成海撞了什么大运,最终,于明慧竟同意跟他们一起去了。
到了网吧,他们才傻了。那里面挤得满满当当全是人,就像上下班高峰时的公共汽车。换了一家也是一样,后来他们才知道,星期五下午,学校周围的网吧几乎都是这种情况。没办法,只好等着。过了许久,终于有空机子了,但是只有一台。孙成海说让于明慧先去,于明慧说她不会,还是让别人先上吧,她在一边看看就行。这个时候,孙成海对刘兴宇使了一个眼色。这回刘兴宇学聪明了,他马上就破译了孙成海眼波中暗藏的密码,说:“那我先去了!”说完,他满脸笑容地跑上了二楼。上去之后,刘兴宇轻轻叹了口气,用这种方式把脸上强作的欢颜卸去;同时换上一副失落、忧郁兼迷茫的表情,仿佛刚出道的小姐受到顾客的非礼,之后独自跑出来,感慨命运无情、人生如戏。这样黯然神伤一番,渡过了难熬的开机时间;机子打开了,却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因为他不论玩什么,心里想的都是于明慧。他尽量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越这样,心里就越乱;恨不得拼命抽上几口解愁烟,可拍遍几个口袋,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抽烟。唉!之前竟然错失了这么多练习抽烟的机会!人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
又过了一会,居然一下有了两台空机子,而且机号是连在一起的,孙成海忙给钱开机器,和于明慧一起上了楼。上去之后才发现,他们俩的号虽然连在一起,机子却离得很远。反到是于明慧的机子和刘兴宇那台正对着,中间只隔一条过道。
玩了一会儿,刘兴宇下去买了三瓶雪碧,开了一瓶递给于明慧,说:“渴了吧,喝点儿水吧。”
“谢谢!”于明慧接过瓶子,问:“那孙成海呢?”
“他也有,你喝吧。”刘兴宇说着,把另一瓶给孙成海送了过去。同时,心里又产生了那种怪怪的感觉。他对自己说:人家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吗?你怎么回事儿?哪儿不正常了?
回来的路上,刘兴宇本已打定主意,不再随便跟于明慧讲话;甚至考虑过以后直接称她为“嫂子”——因为叫“弟妹”太别扭。但转念一想,大家毕竟还是同学,何必搞得那么尴尬?于是他勉强笑了笑,对于明慧说:“你在教室里说,以前你没怎么上过网,是开玩笑的吧!”
“是真的。”
“我不信。这年头儿,怎么还会有没上过网的人呢——我是说,在年青人当中。”
“可我真的没上过啊。”
“啊……”刘兴宇想了一下,笑着说:“你这话可有点不老实!”
玩了一会儿,刘兴宇发觉于明慧确实是不善此道。她打字倒还挺快的,于上网却是一窍不通。所以她总是向刘兴宇问这问那,刘兴宇答了两句,说:“不如,我跟成海换一下,让他来用这台吧!”
于明慧似乎有些疑惑,问:“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刘兴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因为我总是打扰你,影响你玩了吗?”
“不是!不是!”刘兴宇忙说。
“还是说,我问题太多,你觉得烦?”
“当然也不是!”刘兴宇笑了一下,说:“让成海来教你,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他教我就更好呢?你们谁教不都一样吗?”于明慧说。
这一下,倒把刘兴宇给问住了。那时,他脑中急速的运转着,思考一些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他感到于明慧似乎是话里有话,又觉得那纯粹是自己无端地猜疑;可是又不甘心,因为他无法确定,于明慧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又联想到孙成海跟于明慧的关系——他们似乎还没有最后确定吧!那也就是说,人人都有机会——不对!我怎么能这么想呢?自己跟孙成海可是兄弟!但是,他们不是还没定吗?只要没定,那就……
“你怎么了?”于明慧问。
“啊?”刘兴宇缓过神来,见于明慧正好奇地看着他。他支吾道:“我……”他远远地朝孙成海那边望了一眼——刚才过去时,他正在下副本,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真抽不开身。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说:“好吧!”
于是,刘兴宇开始了对于明慧的“Internet实战指导”。一开始,他们还有点拘束,到后来,两个人都逐渐放松起来——尤其是刘兴宇,他教得是越来越有热情了。有时候,见于明慧实在不开窍了,刘兴宇出于敬业的教学态度和学术传承的使命感以及传道育人的责任心,会有些急切。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动了手——因为学生反应太慢,老师又育人心切,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出现某些无心之失——把手按到了于明慧握着鼠标的手上。当然啦,他的表情和语气完全是教学时的那种惯常的态度,让人丝毫看不出什么异常来。那时,于明慧的手本能地缩了一下。刘兴宇惊讶得看了她一眼,然后忙说:“哎呀!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刘兴宇这句话的真实性很值得拿测谎仪来检验一下,要不然,天晓得他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好在歌德他老人家曾经曰过:“当一个少女爱学习,一个青年男子爱教授时,两个青年的友谊是一件美事。”所以于明慧大度地原谅了刘兴宇的“无心之失”,说:“没关系的,都怪我太笨了。”
然后,刘兴宇又出现过作为一个教育者望“徒”成凤的焦急心情,其表现就是他的手又按到于明慧的手上了。这一次,于明慧的手仍旧缩了一下,却没有刚才反应那么激烈了……
上完网回去,已经快六点了。几个人在文科楼前分手了。
晚上,发生了一件糟糕的事情。这件事,成为刘兴宇后来永远的痛悔。
那天晚上,刘兴宇鬼鬼祟祟地来到学校的话吧——因为刚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买手机,有些话又不好在宿舍里用座机电话说。之后,他在话吧门口徘徊了很久。因为之前他还从未有过干这种事的经验,所以难免有点紧张,同时又有点兴奋。总之,他就像个明知要犯错误却又忍不住去尝试的小孩子。恰如奥斯卡·王尔德所感叹的那样:“除了诱惑我什么都能抵抗!”可天知道:根本就没有谁诱惑过他!全都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话吧门口有几个石凳,坐在石凳上的人会发现自己的侧前方就是女生宿舍楼。白天,这些凳子基本都处于闲置状态,因为这里人来人往,白天坐在这里的人,就像被公开展示的奇异动物——除非你是朋克一族,那又另当别论。但是,要成为朋克不是那么简单的,你需要一套磨出窟窿又不打补丁、且后面画骷髅、前面画美女的牛仔装;而且要弄一个像贝克汉姆那样的莫西干发型;此外,你的鼻子和舌头上都至少要挂一个金属环,以此来证明你变态的程度……本来,成为朋克就是想让别人对你侧目而视;而实际情况却是:你弄成那样后,偏偏就没有人会关注你了。因为谁如果真的对这种人多看两眼,就会因其“孤陋寡闻”和“老土”被身边的人鄙视。所以想被人关注的正确方法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打扮得人模狗样;手里捧着几本书;就算不是近视眼,也要去弄副眼镜框架在鼻梁上。这样,你往女生宿舍对面的石凳上一坐,过往的人就会对侧目而视、指指点点;并假装小声,而其声音又故意大到能让你听见的程度,以极其鄙夷的神情说:“呸!斯文败类!”出于上述的原因,这些凳子白天是不会有人坐的;但晚上常会有一些男生坐在这儿,因为那个时候会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可看——从话吧到女生宿舍这一段路,通常都是不缺乏风景的。晚上坐在这儿,享受着丝丝凉意的同时还能免费欣赏大片,那不是书读累了之后,一种很好的调节方式吗?并且,坐在这儿的多半是些这样的男生:他们会不断地向女生宿舍楼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可天知道他们究竟是在等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也是这部免费大片中的角色。人们在看戏的同时,也会不知不觉地成为戏中人,或许某些人活着本身就是在演戏。
刘兴宇之前看到那些坐在话吧门口的人时,都会感到一丝可笑和鄙夷。但此刻,他也坐在这里了,才体会出此中情味。刘兴宇想给于明慧打电话,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了。之前,他曾想和孙成海一起约于明慧出来,但是在那之前一分钟,他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孙成海说他这个周末要回家。因为他声称:自己实在是太想家了。虽然他家距离学校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他离开家只有两个星期。
孙成海的家在玉北市林庄区的一个村子里。那是一个景色怡人的小村庄,距离玉北大学只有三十多公里。坐公共汽车两个小时就能到。听了孙成海那番毫无大志的言论,刘兴宇很想借“男儿志在四方”那句话来抽他一鞭子,再大声揶揄他一番:老天,你家这么近,还喊着想家,那我们这些离家远的怎么办……
尼采说过:“没有哪个胜利者信仰机遇。”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要想成事,多多少少需要一点老天爷的眷顾。刘兴宇的老家在湖北,距离玉北市将近两千公里。刘兴宇本想拿这个天壤之别的对比奚落孙成海一番,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心里有一个邪恶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正是这个念头,让刘兴宇陷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