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曲折的山间小道,穿过密密的竹林,直连向不见尽头的荒野。此时,道旁一座简陋的木亭中,东倒西歪地坐满了一群男子,他们衣衫破旧,神色疲惫,有的拿着树枝衔在嘴里咀嚼着,仿佛想将它含融化了,吞进肚中。
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始终站在亭外,紧锁眉头望着远处。天色将晚,前面是灰蒙蒙的一片,连鸟影也见不着,只有起伏的群山显出隐约的轮廓。他唉了口气,回头看看亭中,那唯一的酒坛早已见了底,而不远处,有几个黑影正离开亭子,向山下折去。
“亭长,又有几个人想逃掉,要不要去将他们抓回来?”旁边有随从靠近,低声这样问道。
原来,这个人就是刘邦,现在是带队的泗水亭长,他必须带着这群夫役赶往骊山,加入修营劳作的队伍。
刘邦深深摇头:“不必了!就让他们去吧!这一路上,逃走的人不知有多少,只怕到了骊山,皇上一见之下,便要治我的罪,到时候,我等也不用劳役了,直接就命丧刑台!眼下,能走一个算一个吧,不说他们,就连我也都想逃了!”
随从默然了,刘邦说得不错,二世皇的脾气天下谁人不知,作为押送夫役的亭长,途中损失了这许多人,能免得了一死,算是出了奇事。
夜幕渐渐地黑透了,这群夫役还没有动身,山林中的狼嚎从不远处传来,清晰得令人毛发根根竖起。空气仿佛凝滞,黑暗象一只笼,将这些惶惶然的人们罩在其中。
“走吧,都走吧!”一个粗旷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亭中的寂静,刘邦站在亭边的大树下,对里面的人说到,“你们就此散去,我也逃命去了,愿意跟我走的,就还跟着我!”
此时,一轮淡淡的弯月从云层中穿出来,照亮了他的身影,众人看着他,那副相貌真是不同寻常,鼻梁很高,眉骨象龙额一样突出,听熟悉他的人说,他的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当年,单父县人吕公,平时喜欢给人相面,因看中刘邦的容貌,认为此人必成大器,便将女儿嫁与了他。
众人得了令,纷纷从亭中走出,强驱困意,多数人顺着山道消失在夜幕之中,而有十几个人,则依然还跟在刘邦的周围。
刘邦自此就成了游兵散勇,逃亡在各处,当初是朝廷命官,如今是朝廷追捕的对象,命运就这样把他翻了个底儿朝天。不过,如果他这一辈子,都是为二世皇效力,那么历史上可能就不会留下他的任何痕迹,所以,一件事的好坏,真不能以一时的得失来评定。
游游荡荡,不知路在何方,很多人在走过了困境,得到了成功之后,再回望自己的过去,觉得很有趣,很感慨,可是,当一个人正处于困境的时候,向前方望不到转折的机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摆脱眼前的低谷时,这种痛苦是难忍的煎熬。
刘邦将带领的夫役打发走了,自己也随之而去,暂时是躲过了被治罪的厄运,可是,带着十几个人,还要躲避追杀,又能上哪去呢?最重要的是,能有什么机会做成大事呢?刘邦深深地陷入了迷茫,这一辈子,出头的那一天在哪里呢?
没事就喝酒吧,这一天,刘邦喝得醉醺醺的,大晚上从小道走进了湖沼泽,泥泞中突然遇到了一条大蛇,吐着信子向他滑来。刘邦连想都没想,拨出剑来就把蛇斩成了两段。
蛇死了,沼泽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妇人,她望着一动不动的蛇尸身,对刘邦大哭道:“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杀之!”这意思是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啊,他化作蛇挡在这里,却被赤帝的儿子杀掉了!
这话,别的且放一边,只“赤帝子”这三个字,大有讲究。杀掉她儿子的人,是刘邦,刘邦是赤帝子吗?他分别就是一个草根嘛!哦,还是一个逃犯。
那老妇人说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刘邦虽然大觉怪异,也没法可问,只得闷闷地回去了。
从那以后,怪事就越来越多了,他跑到芒、砀的山林间去躲藏,这山间便总是与以往不同。附近沛县的人们听说了这些,顿感此人不简单,将来指不定能做成什么,于是纷纷前去归附他。刘邦从开始的十几个人,渐渐地发展到有一百多跟从。
这时候,陈胜的起义军已经遍布了不少地方,沿途收罗人马,占据城市,受到了百姓的支持。等起义军到了沛县的时候,沛县的县令也动了心思,想要归顺起义军,开城响应。
县令要当秦王朝的叛军,这事儿有点不靠谱,主吏萧何、狱掾曹参便对他说:“您作为秦朝的官员,如今想要背弃朝廷,如果这样的命令,下给沛县的青年,恐怕他们不会听从。如果您一定要这样做,倒有一个主意可以帮您,就是把沛县当中,那些逃亡到此的人召集起来,可得数百人,用他们去威胁县中百姓,青年们便不敢不服从了。”
县令一听,觉得挺有道理,便派出樊哙去找刘邦,带刘邦来见他。不过,等樊哙一走出府门,县令随即就后悔了。刘邦是什么人啊?是个走到哪,哪儿就有怪事发生的人,这样的人,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罩得住吗?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说啥也来不及了。
于是,县令就赶紧下令,将城门关闭起来,防守城池,不让刘邦进入。他转而一想,这个点子,是萧何和曹参两个人出的,这两个人没事给他找麻烦,当杀!
萧何和曹参大惊,这叫什么事?县令刚还好好的,称赞他俩的主意出得妙,一转眼,便要杀了他俩,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主子是跟不得了。
两人只得翻墙出城,转而投奔刘邦,以求保命。
刘邦听说了事情原委,胸中已有良策。他在绸绢上写了一封信,用箭射入城中,送给沛县的父老。信是怎么写的,不得而知,不过沛县的老人们看了,都随即被说服,率领年轻人,一块儿杀掉了县令,敞开城门迎接刘邦,拥立他为“沛公”。
萧何、曹参自此投在刘邦门下,当即为他召集沛县的青壮年,得了三千人。
反抗秦王朝的这又一支大军,就这样拉开了序幕,刘邦,这个不寻常的人,开始了不寻常的人生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