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秦山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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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柱子,你快去看看,亲家怎么到这时候还没来?”一个穿着暗红长袍的老者,站在院子大门外,焦急地对身边的小伙吩咐道。他是这镇子的郎中,几辈都在这里行医,开着一间独此一家的药铺,在镇里算是数得上的人家。

柱子向远处张望了一会儿,只见前边那条通往小村的路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摇摇头,转身到院子里去牵出一匹马来。这座院落里,耸着几幢装饰一新的瓦房,红灯笼上大大的喜字,此时与人们脸上焦灼的表情颇不和谐。

冯郎中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将她出嫁,就打算招婿入门,今天邀了亲家来谈事儿,可是晌午已过,席上的菜都已经凉了,人却还没有影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妻女那儿,早已阴云密布,躲在屋里不肯出声。他简直不想再走进家门,生怕点着了老婆的怒火,若不把亲家等到,这面子往哪里搁呀?

柱子刚要动身,前边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来,一个半大男孩匆匆忙忙勒停了马,一跳而下,差点儿跌个大跟头:“不好了,我哥被秦兵带走了!”

“什么?”院门前两人惊得目瞪口呆。一阵大风吹过,崭新的红灯笼从屋檐上掉了下来。

远处传过一阵杂乱的喧哗,数十个披着盔甲的兵士,押着一队男子向南边而去。这一家的准新郎果然夹在其中,他的衣服被撕破了几个大口子,沾满泥土,脸上的划着数条醒目的血道。

闻声而出的其他人,也霎时变成了木雕,准新郎向这边望了几眼,稍有停顿,却被兵士狠狠地向前推去,他只得绝望地拖着步子,踉踉跄跄,随着队伍消失在路的尽头。

与他一块儿的,还有镇中的货郎,那货郎平时走街串巷,可是个老实人,从来没有短过谁的东西,孩子们见他来了,都高兴地围在他的担子旁,挑拣新鲜。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者几乎要晕倒。

来报信的男孩,声音里带着哭腔:“冯郎中,您不知道,皇上突然下令,要把一些人征集到南越去打仗,攻打陆梁地,被押去的人里,都是些以前逃亡过的人,还有入赘到女家的男人,和小商小贩。我哥还没正式成亲呢,也被他们抓去了,早知如此,咱们两家真不该结这个亲啊!”

“什么!……”

红灯笼纷纷地落下,纸屑碎了一地,如点点的鲜血。

不久以后,到南越去的队伍又壮大了,五十万被贬谪的人,带着单薄的包裹,越过漫漫黄沙,住进了荒凉的五岭之边,与南越人杂居在一起。

嬴政用自己的那纸诏书,告诉人们,我喜欢的,就是对的,我不喜欢的,就没有在中原生存的权力。

阴云惨雾笼罩着这个行善之家,冯郎中怎么也没想到,只因为入赘女婿地位不高,居然被皇上当成了囚犯押走,本来嘛,夫妻两个谁住谁家,只要自己愿意,也不碍别人什么事,这到底犯了哪条天律呢?那村里邹家,穷得连多一间土屋也没有,但那大儿子,人还不错,冯郎中这才动了那个心思,想着这事儿两全其美,就等亲事成了,将药铺传给女婿,可如今……唉,自己一辈子不愿意害人,现在这事儿弄成这样,让他将来怎么在镇上抬头啊!

冯郎中心灰意冷,索性将铺子也关了,一家人窝在院子里,种着几块蔬菜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日子。

不料,他不愿意再找事,事儿还是找到了他的头上。

这一日,又是一队秦兵,从大马上嚷嚷着下来,猛地踢开了他的院子大门:“老头儿,家里还有多少粮,统统交出来,还有,你铺子里的那些药呢?”

不等冯郎中答话,这群虎狼冲进了药铺,搜刮一空,带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绝尘而去。

冯郎中忘了生气,对于这群大兵,生气已经是个奢侈品。

原来,将军蒙恬又要向匈奴出发了,他带着三十万军队,向北部而去,军中缺少粮草,是没有办法打仗的哦,所以,冯郎中们,你们还是为了大秦,无私奉献一下吧!

蒙恬还是很有本事的,此行一去,果然将匈奴打得大败,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地区,然后,又领兵渡过黄河,占据阳山,向北曲折前进。这支军队在野外扎营,风餐露宿十余年,蒙恬的声威,令匈奴人闻之色变。

秦国数十年来,一直都不缺能干的大将。以前的白起、王翦,哪个不是战无不胜,正是有了他们,帝业的梦想才成为了今天的现实。

好吧,六国也兼并了,匈奴也击退了,收复了土地,嬴政你该消停消停了吧?这么大的中原,还不够你折腾的?

嬴政悠悠而道:“呃,还有长城没有建起来呢!”

对,长城!

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这条蜿蜒在群山之间的长龙,它历经岁月的积淀,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它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绵延一万多里,宏伟,雄壮,厚重,是最值得中华民族骄傲的建筑之一。

可是,它是怎么建起来的呢?

冯郎中家的柱子,已经五年没回家了,实际上,他也再没有家。上一回铺子被抢以后,郎中不久就归了西,小姐没奈何嫁与了县令做小妾,而其他的家人,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随着秦军来到这里,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比起在这儿受的辛苦来,以前的种田采药简直不算个事。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这儿,他居然遇到了邹家老二,当年来报信的那个半大小子,又走了哥哥的老路,被押进了苦力队伍里。

那邹家两老,损失了一个大儿子,本来吃了亏长了教训,再穷也不肯让二儿子入赘别家,为他说好了一门本村的亲,可是又是在亲事将成的时候,秦军如鬼魔一样从天而降。

两年以后,邹老二没了……柱子时常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随他而去,或许这也算是好事,从此再也不用受这炼狱一般的苦处……

可以说,长城的每一块巨石下面,都压着一个泣血的灵魂。那时候,没有起重机,没有掘土机,每一道程序,都需要人力去扛,去磨,对于现代许多人来说,仅仅是爬上那个山峦,已经是十分辛苦,而那时候的人们,却将巨石在上面垒得如此坚固,如此齐整。

不是百姓们太能干,也不是百姓们热爱军事,热爱大秦,而是他们没有选择。

朝廷将这个苦力,当成一个惩罚,哪个狱吏徇私枉法、收人财物,谁就去修建它。这倒有点靠谱,可是,仅这些狱吏们,还是远远不够啊,一个人能有几把力气,修这座长城可需要无数的人力,于是,柱子们也逃不过被征的命运。

修建长城,真的是为了抗击匈奴吗?或许,它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但是,边境已经驻守了数十万大军,他们风餐露宿,坚守苦战,实力比匈奴强过许多,匈奴对中原的威胁,实在是不太足道。

恐怕,对于羸政来说,修这条长城,更多的不是为了军事的目的,而是为了宏大的排场,正如他四处在石碑上刻字歌功颂德一样,这条长城的存在,让他心中的那个“大”字,得到了极度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