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经过二级基地时把宗吾他们也捎上,两个队伍一同返回前线基地。
激动无比的霍普金斯与每个队员拥抱,不顾对方是否愿意与他这个多天没清洁身体的脏兮兮流浪汉接触。他是队长,他们是队员,除此之外,一切都不是问题。
戈林看出珈奈与去时相比显得清冷了许多,但知道审时度势的他选择闭嘴。
以他对珈奈的了解,那些自以为关心他人而贸然上前搭话打探的行为会被少女十分圆滑地推回来——她像个处在后青春期的文艺青年,给自己布下层层铁丝网,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她的内心。
银河小队的“观察者”不行动时,其他人也就更不可能发现端倪。
越野车里,霍普金斯与戴珊的大辩论仍在持续。戴珊似乎在死命避开某个话题,而霍普金斯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尽全力巩固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阵地,旁敲侧击让戴珊节节败退。
如果是以前,珈奈一定会饶有兴趣地听二人斗嘴,自己也时不时插两句。可今天,她只想靠在后排看着暗灰色的天空发呆。
雾气浓重得像要随时压到地上,一如她的心情。
凯鲁没有联络她。雷祖特在后方匀速跟随,牢牢占据后视镜的三分之一。
等一排熟悉的高台岗哨以及低矮的苍灰建筑出现在视野中时,大辩论已经接近尾声。霍普金斯浑身颤抖从储物格拿出一瓶水,几口灌下肚,打了个响嗝。
“你记住,这事没完。”
“什么这事那事,你欠我的多着呢。”戴珊也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扁水壶,单手拧开盖子。
珈奈看着与壶颈连在一起、带有金属光泽的扁口盖,视线移到下方刻有大量文字的棕色人造革以及铭牌上,第一次觉得戴珊这人有点自己的小品味。
这种要靠打酒勺跟漏斗才能往里灌水的水壶她竟然随身带着,还随身用!
……
过了哨兵的检查后,几台车并排停在一起,所有人下车。
“天黑了,大家就先去休息。”凯鲁对银河小队说,“霍普金斯,帮我个忙,把我的快速报告跟你的一起交上去。我这边还有点事。”
没等霍普金斯一脸理所当然再说上几句,他就拉住珈奈往屋里走。
“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凯鲁语气不容置疑,“其他人解散。”
少女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乖乖跟着他走。
“这怎么回事,凯鲁你有点不对劲,”霍普金斯花在凯鲁身上的心思远远超过珈奈,“出什么事了?唉——”
受伤的右臂被从后面拉住。他回首,看见戈林微微对他摇头。
“他们队里的事,我们就不要操心。”戈林说话的样子仿佛他能洞察一切,“我们的麻烦也不小:任务没有完成,装备也坏了大半。这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汇报。”
霍普金斯极不情愿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他们绝对出了点矛盾——我记起来了!珈奈回来的时候都没上他们的车!”
……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想,我们第一次听到霍普金斯说那个流星女孩的时候,在他们求救的时候,对不对!”
两人坐在一间会议室内。
两张并起来的长桌与周围的三排椅子足以容纳五十名体重超标的领导开上长达半天的述职大会,现在被凯鲁“征用”后,就显得尤为空旷——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两人进屋后。
晚上的会议室不再是各方争抢的对象,凯鲁大可以在这滔滔不绝讲一整晚,只要巡逻宪兵不进来扫他的雅兴。使用这间屋子之前没有申请,是唯一的纰漏。
珈奈坐在第一排靠前的位置,凯鲁隔着桌子面对她。
“那时候啊,”珈奈抬头看着方形的日光灯,“那时候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闭嘴呢,”凯鲁掏出小平板,“说说理由。”
“什么理由?”
“你不知道当初的流星女孩就是你认识的人的理由,以及后来你跟她相见的理由,还有你那么笃定她不会攻击我们的理由。”凯鲁快速在平板上记录着,“不用因自己的私心以及不必要的愧疚跟旧情而选择闭口不谈。关于浮兰的情报对于军团以及联邦来说都很重要,对我们以后的任务活动也很重要,你不能不告诉军团这些东西。”
“我记不清了。”
“什么?”凯鲁刚好起来的脸色又变差不少,“你说什么?”
“她,浮兰,我记不清了。”珈奈选择不合作,“只是记得我应该认识她。”
“我希望你端正态度!”凯鲁冷声喝道,“那就仔细想!我坐在这陪你一夜,直到你想出来为止。或者……我将此事上报给情报部,由他们来让你开口。”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微微变弱一些。善于察言观色的珈奈自然感受到这一点。
凯鲁一直是个爱护队员的好队长,一个真正愿意为自己下属着想的好上司,这点从没改变。他是队员的领导,也是好朋友。
“其实你不用上报的,”珈奈试图找一个比较平和的说法,避免因自己的沉默让凯鲁尴尬,“没有作用,也没有意义。”
“幼稚!”
凯鲁两手交叉,抓紧衣袖。他眼中闪过无数意义不明的神色,脑门上显露的青色血管暗示着他的踌躇。
“嗯,举个例子。”珈奈纯粹是在拖延时间,“前几次的交战报告已经交上去了;银河小队被打成那个惨样,大家也都看见了。可是……上层并没有下达与浮——流星女孩,与她相关的活动要求没有下来,说明他们从其他的队伍中得到了更严重的情报,以至于我们这边被暂时性搁置了。”
“他们如何决定是他们的决策。我们身为士兵,就应当把所有已知的第一手情报汇总上传。这样他们才能进一步制定作战策略!”凯鲁认死理,“不要指望莱特哈特主席专程过来感谢你作出的贡献。”
“关于这个流星女孩,他们了解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我也没法再说什么。”
“把一切都说出来,”凯鲁磨着牙,“我来做初步的整理。”
珈奈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侧耳听着窗外的声音。按那些人是拖延症的前提来考虑,现在也该到了。
在从前线基地出发去救霍普金斯之前,少女曾去芬兰迪的办公室递交一份报告书——附有联邦陆军办公室的盖章,以及一张没有装订的手写纸。
“关于以前的事,我有话要说。”
这份报告书将随最近一趟运输船到达中转基地,经无人化自动扫描后,以光速闪至一个人的私密收件箱中。
……
凯鲁发觉珈奈一直在跟自己玩迂回作战,很难把她逼入死角,迫使她说出一切。
他不可能动粗,也没有办法处理她的不合作态度。情报部插手是他不想看到的结果,那代表珈奈以后的命运之车会朝最差的方向狠踩一脚油门。
为什么不能说?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搞不明白。
如果是怕被当做叛军的团伙或是安插过来的间谍,那就真是小题大做——只有对情报制度一窍不通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正当凯鲁想着先给珈奈打一剂强心针,让她抛去心中的顾虑时,会议室门被推开了。
很粗鲁,很没有礼貌,很吓人。如果是凯鲁,见到一间屋子亮灯时,他会至少轻敲四下门。
进来四个人——白纹帽,白色臂章,白环三层皮带,棕皮鞋——宪兵的标准四件套。
这就说得通了。
“珈奈下士,跟我们来一趟。”领头的宪兵说道。
珈奈没有表示疑惑,而是坦然地起身朝外走。
凯鲁心中五雷轰顶。珈奈又干了些什么违反军纪的事?宪兵竟然大晚上来带人,这到底是要出于何种理由?
意识到事态严重的他立刻起身问道:“我是她的直属队长,请问——”
“凯鲁是吧,”白帽子转向他,“你也跟我们来。”
“嗯?”
“我说跟我们来。”白帽子看他就像看傻子。
……
芬兰迪的办公室本就不大,在挤进十来个人后就更显得像早高峰的地铁一号线。
珈奈与凯鲁站在靠前的位置,后面是排成扇形的一群人,霍普金斯也在里面。凯鲁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但霍普金斯那发紫的眼圈让他一切的表情以及眼色都变成小丑的绝佳表演——他只能轻微地摇摇头。
这里站着的基本全部都是各小队的队长,凯鲁能叫出名字的就有七八个。
芬兰迪的小胡子长得有些长,已经对他的呼吸造成些影响。他收起笔,用笔帽在有些乱糟糟的胡子上按了按……显然没用。
接着,像是为了表达自己呼吸不畅的苦闷,他把笔重重扣在桌子上。
哒!
凯鲁不禁想要提醒芬兰迪:这样会显著减少钢笔的书写流畅度。
“大半夜本来是睡觉的时间,但一些傻子干出来的事简直不叫人事。所以气得我找你们来开会。”
芬兰迪声音比以前又洪亮了许多,看来他跟那个传令兵又学到了不少可贵的演讲技巧。
“这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们的六支队伍,没了。”
凯鲁迅速回想自己接收过的所有人员报告。
芬兰迪继续说:“六支队伍,二十八个人,在从外面搞的训练赛回来后,还没重新适应前线基地的生活,就没了。”
凯鲁听出他的话语中蕴含的怒火越烧越旺。
“你们,”芬兰迪身子前倾,摆出压迫性姿态,以弥补他的身高缺陷,“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