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林靠在火车旁,半天没有说话。
霍普金斯气定神闲在一旁说:“斯卡特只一下就把机器搞坏了。”
犯罪嫌疑人站在旁边,怒视着霍普金斯,但立刻就被后者以威严的眼神瞪回去。
笔记本主板上的裂缝在被霍普金斯邀功一样抱在怀里往回跑的时候不知又严重了几分,总之最后到戈林手里已经成了块碎玻璃。
按照正常逻辑,军团要求取得的重要数据都会储存在硬盘中,断电保护也是一块经过审批合法上市的硬盘应有的功能。霍普金斯他们一开始面对的就是一块未接通电路的硬盘,主板哪怕碎成八瓣也不关硬盘的事。
但在经过三年的静置后,一切都要打个问号。
戈林早就过了把厂商说明书里那动辄几十年的数据安全期当成真理的阶段,因为那些真理永远敌不过现实,比如大锤。他现在只相信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往大了说,最好全世界服务器都搞个备份才是最好。
他手里的接线盒一直哑巴着,丝毫没有被主人的热忱所打动。不管是因为主板还是因为早已报废,总之这块硬盘现在不能用。
斯卡特必须给自己戴罪立功:“把硬盘带回去,我去找几个这方面的专家,看看能不能恢复。”
戈林抬头,缓缓说道:“首先,这是要交给军团的重要物品,不可能给你拿出去,除非你爸签名担保;其次,我现在用的就是陆军信息智能部研发的设备,你找的专家不一定有他们强。”
斯卡特沉默了。
霍普金斯在不远处扭着水桶腰走着鹅步。他心情好到爆炸,若是有个话筒,这个受上天眷顾的男人都能不顾戴珊与机枪的反对,现场表演一首最火情歌。
体温升高的男人四下瞅着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来发泄,哪怕是一根枯枝也能给他霸凌一下。机缘巧合之间,他瞄见了戈林挂在越野车后视镜上的无人机遥控器。
被两人的“惊喜”击中后,戈林连回收一号机的工夫都没有,按了个悬停模式就从顶楼冲下来。现在,一号机还在高空中履行职责,任劳任怨。
霍普金斯把自己当成视察下属的将军,大摇大摆走到车旁拿起耳机,派头十足。
耳机中是高空幽冷的风声与抓耳的环境噪声,在黑夜的背景衬托下让霍普金斯后背有些发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的心理在上次被野猪王教育过后已经出现裂痕——与电脑主板不同,他还没有报废。
那股得意已经被彻底扫去。霍普金斯正想把耳机拿掉,无人机捕捉到的异响又引起他的注意。
节奏感十足,像是重金属摇滚中密集的鼓点。这些明显的爆鸣声越来越大,回荡在霍普金斯的脑子里。
他刚想问戈林,就看到队员们也满脸惊讶仰视黑沉的天空。
宛如夏季的闷雷,并不算响,但其中蕴含的强大能量足以让任何人发自内心感到震撼。整个天空都在低吼,简直就是有头天帷巨兽在云层顶端用它比山岳还要庞大的声带发出天罚一般的轰鸣。
到底是受过训练的人,银河小队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远处的炮声。斯卡特呆立在原地,似乎连魂魄都被闷响轰散。
戈林跑过来从霍普金斯手中夺过耳机,用头压在车身上,一手在遥控器上以霍普金斯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操作着。
一号机开始寻找声源。藏在机腹里的微型收音器慢慢旋转,把音频样本送到地面电脑中进行处理。
滴滴!
在霍普金斯眼里,小电脑只是亮起几个点阵符号,但在戈林眼中那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
“北边。”他压紧耳机,“北边打的炮。大概……有几十公里远。”
众人纷纷沉默。来时他们还聊过北边有哪些人,万一出点问题还能朝北跑找支援。
“沃尔他们遇到叛军了?”斯卡特声音有些颤抖。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死亡的含义——不是训练赛中突然收紧的网衣,不是烟雾管激活后全身笼罩在红烟中的无奈与自嘲,而是切切实实的天人永隔。那轰隆隆的闷响不知会带走多少人性命。
“别怕。”宗吾的大手落在他肩上,“一直打炮说明他们暂时没事,等炮声停了再着急也不迟。”
霍普金斯跳上越野车:“支援他们,走!”
一号机追随着满油门加速的车辆,在被甩掉的最后一刻到达窗边,被戈林用手接住。他不紧不慢把机器叠好塞回包里,心里不对北方假设存在的友军抱有半点希望。
……
霍普金斯只在以前陆军搞演习大练兵时才看过数百门火箭炮齐射的场景,漫天火点与惊天巨响把那副景象刻在他脑子里,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现在,他脑子里又要腾出一块空地。
火箭炮还有一段初期加速的过程,但炮弹一出膛便是处在速度曲线的顶部,如同无良音乐软件只把独占VIP歌曲的高潮段截取十几秒放给免费用户听,让他们抓耳挠腮受着折磨,不给一点心理准备。
光是曳光剂划出的金色线条就在远方组成一幅巨作,众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金色的海洋——不间断的炮弹轨迹闪耀在离地十余米高处,数量多到堪比一场集团军演习,在银河小队的眼中画出跳动的麦浪。
戈林第一个反应过来,从货车里拿出一架相机,把三脚架插在地上,咔擦咔擦连拍了至少二百张照片。
“喂,”霍普金斯拉住不正经的戈林,“现在是要去救人!你懂不懂情况?”
在看到金黄的地平线后,银河小队就停下脚步。自然界中越美丽的事物通常越危险,相信这个道理在新澳洲也同样适用。
“别动我,还有几张长曝光。”
戈林打开霍普金斯的大手,激动到肩膀发颤,捏着相机上密密麻麻的旋钮转了一会,最终满足地按下快门。
“跟你说我绝对能拍出获奖作品,”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纯真的笑容,“这个取景地跟取景时间还有对象都是千载难逢,别人想复制也复制不来。”
斯卡特面露愠色:“沃尔还在那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在这拍照?”
“就是,戈林你有点过分了。”霍普金斯感性胜过理性。
戈林回头看一眼还在曝光的相机,说道:“那你觉得就凭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斯卡特愤然道:“去找他!如果他还活着那就一起撤退,如果他死了……那至少也要找到尸体。”
“具体说说,怎么去,怎么找。”戈林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这次没有人给你报点位,没有人告诉你叛军有多少人,分别在哪,有多少坦克,多少火炮。我倒要看看你没了场外援助还能怎么办。”
“我——”
斯卡特气到爆炸。戈林当着这些人面旧事重提,根本没打算给他留台阶。
“我告诉你,军团里以前牺牲过不少人,大部分都没有尸体。不是不想找,是找不到,都被炮炸成灰了上哪找去?挖块土当成人身上哪一块肉带回去吗?”
“你这是消极应战!你——”
“别吵架。”
宗吾两米多高的野兽身躯往两人中间一站便把刚酝酿起来的紧张气氛化解,只剩他天生自带的压迫感。只要他一抬手,戈林与斯卡特都会在片刻之间躺在地上。
戴珊见势不妙也不得不打圆场:“斯卡特你也别着急,那个沃尔肯定还活着,不然叛军早都停火了。而且,他们打的也不一定是沃尔他们,为了几个人两三台车就用一堆炮打半天也不值当。”
斯卡特与戈林隔着夜视仪的目光交锋还在继续,最终是他先扭过头去,选择暂时休战。
“霍普金斯队长,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如果沃尔出了事,我们都不好办。”
“这……”
霍普金斯犯了难。
接连不断的炮火宛如一道门禁,向方圆百里以内的所有生物宣告这地方很危险,要是想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就别忍不住好奇心往里靠。他本来还想找到几处火力薄弱点插进去,可叛军现在呈现给他的一张燃烧着地狱烈焰的渔网。
卡博站在车顶举枪观察着火力线:“他们一直在打一个地方,没变过。”
“什么?”戈林茅塞顿开,“你再仔细看看?”
“打的应该是一块盆地。我看不到爆炸的火光,但所有轨迹的终点都在那块地上。”
“如果我想的没错,你朋友应该没事,”戈林立刻藏起身上的攻击性,“他应该和我们一样,躲在安全的地方看叛军打炮。”
“你怎么知道!”
斯卡特暂时还没有好好跟戈林说话的念头。
“我觉得沃尔还活着,所以我会建议霍普金斯去找。如果我觉得他成灰了,那我会劝霍普金斯开车走人。至于你怎么样,我不想管,懒得管,也管不着。”
咔擦!
相机的长曝光相片在此时拍摄完成。戈林眯着眼瞧了下,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带着相机拉开车门,对众人说道:“愣着干嘛?我们要是去晚了,说不定沃尔还真就挂了。”
“好了好了快走,戈林可是我们队里的智囊。”
霍普金斯嘻嘻哈哈拉着斯卡特也上了车。他再次感谢珈奈作出这个富有智慧的决定,同时打算瞅准时机真把戈林跟斯卡特拷在一起。
手铐就被他放在副驾位的手套箱里,就在戈林膝盖旁边。霍普金斯开始想象手铐长出翅膀自己飞向戈林与斯卡特的场景——那一定是神迹。
“我们从弹着点西边绕过去。”戈林指着远方,“运气好了刚过去就能看见他们。”
霍普金斯连提出合理质疑的念头都没有,对戈林言听计从,乖乖做好司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