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王
古埃及文明是历史上最古老、延续最久的文明吗?
至少,世界艺术史学家艾黎·福尔(Elie Faure)是这样认为的。他写道:“这很有可能。通过团结、统一及其艺术作品所呈现的井然有序又多样的面貌;通过巨大的延续性及持续的努力,埃及展现了地球上所曾出现的最伟大的文明奇观。”(但依我个人评估,还是古罗马文明更加伟大。)
虽然具体的年份并不确定,但据传早在公元前四二四一年的时候,埃及就已经制订了并颁发了年历;若果真如此,那说明当时埃及的天文学及数学已经相当进步。但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也可能也有类似的发展程度;考古学家更倾向于认定“历史上已知的第一个文明”出现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这两大河之间的土地上”。如果我们判断独特的埃及文明一直从公元前四二四一年延续至公元前三三二年希腊征服埃及,那么埃及文明已经绵延达三千八百零九年之久。据我所知,除此之外,没有一个文明,包括中国文明在内,曾傲然挺立这么多个世纪。
诚如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译注:代表作《历史》〔The Histories〕)在公元前四三〇年所说,埃及“是尼罗河恩赐的礼物”。这条最有名的大河灌溉着河岸上所开辟的住宅区;它为文化交流和商业贸易提供了一条水路;它每年都定时泛滥以灌溉周围的农地。希腊称这些开垦地为“省”,意指接受法治的社区,地方统治者则叫做省长。当某位强人将几个省集合在他的治下,这几个省的省长便臣服于一位国王的统治,埃及政治史便由此拉开了序幕。
公元前约三一〇〇年,有这么一位具有一定传奇性的国王,即美尼斯王(Menes),向他治下的省颁布了一套据称是智慧之神托特神(Thoth)赐给他的法律。他统一了上、下埃及,建都尼罗河西岸,这个地点就是我们今天所知的以希腊语命名的孟斐斯(Memphis),美尼斯王就在这里建立了第一个法老王朝。
约四百年后,法老王左塞尔(Zozer)于公元前约二六八〇年任命印和阗(Imhotep)为首相,这也是埃及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名字。印和阗是知名的医师兼建筑师,后来世世代代尊奉他为知识之神,埃及科学和艺术之父。据传统文献记载,埃及现存的最古老的建筑就出自他的手笔,这座古建筑就是“萨卡拉阶梯金字塔”。萨卡拉阶梯金字塔是靠近孟斐斯废墟的一个阶梯式石头建筑,也是埃及所有现存金字塔之父。
最有名的金字塔建于埃及第四王朝(约公元前二六一三至前二四九四年)。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曾特别颂扬过基奥普斯(Cheops)及基夫拉恩(Che‐phren)两位法老,今天已经比较正确地重新命名为胡夫(Khufu)和哈夫拉(Khafre)。在胡夫和哈夫拉那个年代,埃及富商已经组建了通商船队,并和地中海东岸的几个港口发展了贸易。他们开发了黎巴嫩的木材等资源,同时又开采了西奈半岛(Sinai)的矿藏,并在努比亚沙漠(Nubian desert)和阿斯旺(Aswan)挖掘了大巨石场。
法老坐拥巨额财富后,便开始斥巨资建造宫殿陵墓。希罗多德曾详细描述了胡夫(公元前约二五九〇年)是如何建构无数个如今散落在开罗郊区吉萨(Giza)沙漠的最古老的金字塔的。据我们所知,这些金字塔是人类所曾建构的最大的单一建筑体。胡夫金字塔占地约一千零五十二亩,拔地而起,高达一百三十六米,塔内可以同时容纳罗马圣彼得大教堂、伦敦西敏寺、圣保罗教堂、佛罗伦萨大教堂和米兰大教堂,面积之大可以想见。
胡夫金字塔并不美,只是雕刻准确,几何测量也很对称精准。我们主要对它的规模和历史印象深刻。这个工程杰作在当时是一大奇迹:总共用了两百三十万块巨石,平均每块重两吨半,要从远处的东边沙漠拖行四十多亩地并跨越尼罗河才能送到建筑工地;而花岗岩巨石大半则来自阿斯旺,就需要跋涉八百九十三公里北送至建筑工地。显然,随着金字塔越建越高,这些巨石必须靠滚轮或雪橇,沿砖石和泥土所砌的上坡土堤往上拉运。据希罗多德说,这条上坡路费时两年才完工,至于金字塔本身则要动用十万名壮丁耗时二十年才最终大功告成。这位希腊旅行家兼历史学家曾传送一段铭文,声称发现一座金字塔上记载了当时工人为了完成这个浩大的工程所消耗的萝卜、大蒜和洋葱的数量。
为什么法老和其他人要建金字塔呢?这是因为埃及人相信,他的本尊有个精神上的对立角色或分身,埃及人称之为“卡”。由于埃及人认为,肉身是灵魂栖息的重要场所,因而他希望肉身可以一直保存下来,不被饥饿、暴力和腐烂破坏,这样他的分身或“卡”就可以永远存活下来。因此他的尸体要涂上防腐剂,并在专家的指导下做成木乃伊。至于内脏则要用一种类似剖腹生产的方式清除;脑浆则从鼻子里抽出来;人体内部用酒、香水和芳香料洗净。再将躯体缝合,浸泡在防腐剂中,涂抹上强力胶粘剂,并用上蜡的绷带紧紧包裹尸体,最后再放入棺木中。理想的墓应该用石头砌成,而且要用大量石头,才能打造固若金汤的墓室。除了一条通往内室的秘道,外人难以进入,内室放了食物、武器、盥洗设备及雕像或画像,据说靠着只有祭司才知道的神奇秘方,这些画像可以永远守护身体、灵魂或分身“卡”。
靠近哈夫拉法老金字塔(约建于公元前二五五〇年)的地方耸立着一个有名的怪物,就是历史上记载的、希腊人口中的狮身人面像(Sphinx)。显然,统治者一声令下,大队技工和雕刻工匠就从巨石上凿刻出一个巨大的雕像,身形如狮,头部据说是依照哈夫拉法老本人的形貌塑造的,脸部因皱眉而阴郁暗沉,似乎要吓跑闯入王室墓穴的盗墓者。
这些金字塔带有某种原始的野蛮特性:法老毫不理性地、粗暴地控制着金字塔的规模,追求着虚荣的欲求永恒。也许是观看者的记忆和想象力,加上历史的夸张描述,使得这些纪念性建筑益显伟大。也许是照片太美化、太崇尚它们了;照片可以抓住除泥土以外的人和物体,在天空和地面的壮丽背景下,这些人造建筑物显得分外壮观。事实上,吉萨金字塔的日落和夕照远比金字塔本身要宏伟得多。
古埃及人民
古埃及人民的生活豪奢逸乐;从绘画、浮雕和卷轴中,我们可以看出法老们所拥有的财富、奢华生活和权力。
祭司也敬奉法老为神明,反复灌输民众要服从王室的统治;相对的,这些祭司也收到王室丰厚的收入作为回报。上千名训练有素的文书,组成神权官僚系统,为法老、祭司及管理国王在各省的封地的封建贵族服务。在各方协助下,政府组织了正规的邮政服务,征收了赋税,收拢了资金,建立了一套融资信用制度,分配资金给农工商业,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由国家管理的计划经济。
在省长的管辖下,自由劳工者及奴隶一同推动了工业的发展。战争产生了数以千计的战俘,其中大部分被卖为奴,他们的劳动使得矿藏能够被开发、重大工程能够完成。正因如此,阶级冲突时有发生,罢工司空见惯。一份手稿保留了某些工人向监工提出的恳求的内容:“我们流落到这里,饥渴交迫,我们衣不蔽体,没有燃料,也没有食物。求求你们写信给法老——我们的主人,及省长——我们的顶头上司,求他们赏赐我们一些东西,让我们可以维持生计。”但我们并未听说过有阶级革命,除非我们认为犹太人的历史性罢工也是阶级革命。
古埃及的工业艺术和文艺复兴前的欧洲一样进步多元。埃及工匠用铜打造武器和工具,包括可以穿透最坚硬的闪长岩的钻子,及可以切割大理石棺的大片石板的锯子。埃及工匠同时也是木刻大师,可以打造三十多米长的商船,他们制作出的华丽棺木,甚至会使人觉得死而无憾。埃及工匠技艺超群,仅为公元一八〇〇年之前可见;埃及工匠就是靠着这份技艺,建造了由尼罗河通往红海的运河,并长途运送了重达一千吨的方尖碑。
埃及的道德规范并未明令禁止近亲通婚。所以我们听说过很多兄妹通婚的案例,连很多法老也不例外。显然法老是想维持纯净的王室血统,或避免家产落入外人手中,因为家产是由母系继承。在平民看来,法老和某些贵族养了女眷,这已是极其奢侈的事情。埃及妓女很多,但是却有很多画都在歌颂婚姻和爱情。
埃及妇女的法律地位及道德和社会自由,都胜过我们这个时代之前的任何欧洲国家,可能罗马帝国除外。希腊人严格限制女权,当他们知道埃及妇女可以公开从事社会及商业活动,没有人作陪也不致受到伤害时,都很惊讶。埃及妇女使用各种化妆品和器材,甚至给她们的指甲和眼睛涂上彩绘,有人还用珠宝包裹装点胸部、手臂和脚踝。她们谈起性时随性又直接,一点不亚于今天最开放的女性。她们可以主动求婚,但唯有与人通奸“罪证确凿”或拿到巨额赡养费时才能离婚。她们之中,有些人因绝世美艳而不朽,像古埃及第一美女纳芙蒂蒂(Nefertiti);有些人,像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公元前一五〇三至公元前一四八二),以专制手段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有像“埃及艳后”克丽奥帕特拉(Cleopatra)那样不计后果、轻率无道的女人。在埃及以母为贵,母亲被推崇为女人最高贵的头衔。
埃及艺术可媲美希腊和罗马艺术,但埃及艺术领先了一千年,同时有上百种艺品居于领先地位。无需我赘述,因为很多人一定看过或拍过照片,包括神庙、宫殿、柱廊及陵墓,从金字塔时代到埃及艳后统治期间的三十个世纪中,它们沿尼罗河岸巍然耸立。在卡纳克(Karnak)和卢克索(Luxor)神殿,埃及王室建立起了名副其实的巨石林。在我们看来,这些石柱可能太多了,但显然它们以刺眼的密集度紧紧相连,是为了打破太阳盛气凌人的冲击。远在希腊文明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前,埃及的拱门和拱顶、石柱和柱顶(或柱头)、横梁和山形墙,已为地中海世界的建筑立下了典范,提出了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