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西平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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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上)

海上的日出令人心醉。初见海洋的康澈只觉得自己正燃烧在朝霞中,飘荡在海风里。

“诶——外乡人,要开船啦!”船舷上的年轻水手一边系缆绳一边喊。

“来啦!”康澈大声回应着他,跑上舷梯。

很快,扬帆起航。康澈只觉得脚下发软,就在将倒未倒之际,一条壮硕的手臂从身后揽住了他。他扭头看去,原来是刚才那位水手。

水手笑道:“兄弟,头一次坐船出海吧?”

康澈靠着他无力地笑笑。

水手带康澈走向船舱,“今天客人少,可以找个地方让你躺着。”

“有劳了。”

船舱门边摆着些货箱,深处则空荡荡的,只有二十多个人闲坐着聊天。水手扶康澈进来时,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水手把康澈安置在角落,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条毯子。”

康澈忙说:“不必不必,忙你的吧。”

话音未落,水手的背影已消失在门口。

康澈回过神来,打量着舱内的旅客。他们中有的是商人,更多的是游手好闲之辈,还有一个颇具仙风道骨的术士。总之,都是些四海为家,看淡生死的人。然而在他近旁的墙角,一位妇人抱膝而坐。她约摸四十多岁,一身粗布衣裳干净齐整。谈不上美貌,但眉宇之间尽显母仪,令人不禁心生好感。她时时关注着舷窗下的一个小男孩,男孩正值总角之年,踮起脚跟巴望着窗外的风景。

这时,那位水手抱着一卷毛毯跑来,“来,兄弟。好些了吗?”

“哎呀,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

“你歇着吧,我……”

“哎呦——”一个厚嘴唇的船客很是夸张地叫了声,“人家也晕船,也要毯子。”

四下里一阵嬉笑。

水手没有看他,径直离去,“没工夫搭理你。”

透过呼啸的海风,康澈听到了水手们彼此的呼唤和异常匆忙的脚步。

“壮士,”术士说,“晕船嘛,小毛病,不要紧。大家都是走江湖的,贫道也不卖关子了。服用贫道一粒‘三冬定心丸’,不出一刻,包你恢复,今后永不再犯。”他十分自得地笑着,露出金灿灿的牙齿。

“不必了。”康澈说。

术士捋捋胡子,说:“壮士,晕船事小,却不得不防。”他看着康澈手边的剑,“纵你一身武艺,上了船也没得施展。”

“你,何意?”

术士连连摆手,“壮士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贫道只是好心提个醒。也罢,交个朋友。‘三冬定心丸’一粒,送给你。”

“嘿嘿,这世上除了蒙汗药,就没有白给的东西。”这是一个黝黑,精瘦的船客。

“嘿——你这人,”术士说,“干嘛砸我的场子?我……”

“诶诶,甭跟他一般见识。”另外一个满面春风的船客打断他,“道长,您的仙葫芦里除了晕船药还有什么好东西?”

“你想要什么好东西?”

几个船客默契地沉默了一下,接着一齐怪笑起来。

术士笑着摇摇头,“‘九阳擎天丸’,无论你什么体格,至少半个时辰屹立不倒。”

“哦呦——”

术士在众人的注视下从葫芦里倒出大大小小的几粒药丸,从中摘出一粒土黄色的,两指捏着向众人展示。

“你这药,怎么卖?”

“先别提价。用了,觉着管用,就看着给。”

那个黑瘦的船客说:“好,我来试试。”

术士白了他一眼,“哼,不怕是蒙汗药啊。”

“哈哈,道长早已超然世外,怎还与我这俗人较真?”

另一船客插话道:“我说兄弟,你不是要干挺着吧?那多难受。”

几个人静静地交换眼神,齐声怪笑。那个厚嘴唇的船客首先站起来,另有两人紧随其后。还有五个犹豫了一下,也站起来。他们带着极友善而令人厌恶的笑容朝康澈和那母子俩所在的一侧缓缓走来。小男孩察觉到身后的不详,立刻回到母亲身边。

“大姐,你很特别。不像野花,像白云。”

“站住。”康澈说。

“呵,你想怎的?”

“听我句劝,不要乱来。”

“行了,甭理他。”

康澈拄着剑颤巍巍地站起来,“不要乱来。”

这时,船体轻微摇晃了一下,康澈脚下一虚,险些跌倒。那个黑瘦的船客借机抢上前来抓康澈的前襟,康澈左手一摆,正中那人小腹,那人顿时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众人见状纷纷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与康澈扭打,康澈自是无意伤他们,只是用剑鞘格挡。突然,船猛一晃,众人皆向一侧栽倒,康澈扶住那对母子上方的舱壁好不容易站定,“哇”的一声,把好大一摊秽物呕吐在那妇女的头面之上。船客们个个一脸的痛苦,掩住口鼻避之不及。

有人在大声朝窗外抱怨:“娘的,怎么开的船?”

大风送来水手的话语,但谁也听不清楚。

康澈瘫倒在那妇女脚边,“夫人,真是抱歉啊。”

她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脸,儿子正为她整理头发。她笑道:“少侠好武艺,贵姓?”

“简直丢死人。免贵姓康。”

她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小药丸,“我这个药对晕船很有效,敢吃吗?”

康澈接过药丸,“谢夫人赐药。”说完,把它丢入口中。

过了一会儿,康澈腹中果然不再有翻腾之感,只是头脑发昏,于是自然地睡去。睡梦中,他有时能感受到船体的晃动。他记不清自己醒来过几次,也不知那是什么时辰。有一次,他听到了几个人大肆咀嚼的声音,熏肉的香气刺入他的鼻腔,他饿得要命,却一点也不想吃东西。还有一次,他确信自己是被叫醒的,他眯着眼,看到那个小男孩后脑勺周遭的窗外的天空一片殷红。那妇人说:“吃点东西吧。”他呼吸着她身上温温的芬芳,沉沉入睡。

两天后的清晨,康澈睡意顿消,猛然坐起。那妇人正在听儿子念书,被康澈一惊,定了定神,说:“少侠,您可算是醒了,饿坏了吧?”她说着从包裹中取出两个硬邦邦的窝头。康澈环视船舱,见只剩下四个商人。他接过窝头,“嘎嘣”咬下一大块,说:“那些人没再找你麻烦吧?”

“他们前天夜里就下船了。你在,他们不敢过来。”

两个窝头很快就被他吃掉。清冽的晨风吹来,他只觉身心舒畅。于是懒洋洋地靠着舱壁欣赏窗外的景色。

那夫人说:“少侠……“

“夫人,”康澈打断她,“‘少侠’二字,晚辈着实不敢当。就叫我小澈吧——敢问您贵姓?”

“我姓王。这是我儿子。”

“康大哥。”小男孩行礼道。

“诶。你叫什么名字?”

“赵雪松。”

王夫人问:“康澈,你是哪里人,到京城去做什么?”

康澈说:“晚辈自幼四海漂泊,无父无母。去都城,是见一位大贵人,好谋个进身之阶。”

王夫人眼光一闪,“是吗?家父生前在都城做过许多年生意,也认识一些人。你要找的,是谁?”

康澈凑到她耳边,“冯锷。”

“你武功了得,冯公公准会留下你当个侍卫。”

“王夫人又在取笑晚辈了。我靠的,是这个——”康澈说着把剑立在面前。

王夫人困惑地看着他。

康澈说:“久闻冯公公爱好古玩,尤其是古剑。有人送给冯公公一把上品古剑,冯公公就让他补了骑都尉的缺。”

“你这也是上品古剑?”

“上品?呵,是极品!稀世极品。”康澈说着用另一只手握住剑柄。

王夫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剑。

康澈的佩剑做工精良,颇有年代,但绝非极品古剑。在他把剑缓缓地拔出时,王夫人会意一笑。

康澈“咔”地一下把剑合上,“唉,算了,你又不懂剑。”

沉默片刻,康澈问:“您二位做什么去?”

“我送儿子去国子监上学。”

“哦——”康澈点点头,“上学好,将来做国之栋梁。”

“做栋梁不一定要上学啊?少侠你,也救得了国。”

“夫人可真是爱说笑。”

接下来的时光两人聊着些天南海北的事,但更多的时候是悠然静坐。当天傍晚船只在一个繁忙的海边小镇停靠,船客们下船买了些吃食。直至深夜,略带醉意的康澈才回到船上,那时王夫人已搂着儿子睡熟。

日出时分,船只再度起航。海面上形形色色的船只往来如梭,帆影千叠。午后,带着畅快的心情,康澈与王夫人母子登上了码头。在人群中,王夫人说:“少侠,你要找的人在‘北牛行街’,有事,去西门外的村子找我。我们先走了,你万事当心。”

别过王夫人,康澈沿途问路,终于穿过诺达皇城到了所谓的“北牛行街”。那时已是日落时分。不同于皇都大多数街道的繁忙,这里鲜有行人,两侧是高大平整的青砖院墙。康澈走进街口外的一家小店。跑堂的是个腰身挺拔的姑娘,脸上满是机灵与单纯,嗓音颇似个毛躁的小伙子:“客官您几位啊?”说着扯下挂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窗边的椅子。

康澈在那里坐下,“一位。来碗牛肉面,加卤蛋。”

跑堂姑娘大声报给后厨,便来给康澈倒茶。

“你这店面,够冷清的。”康澈说。

跑堂姑娘倚着桌沿,偏头看着他,“外乡人,头一次来吧?我们京城人,饭点儿晚。”

康澈“扑哧”一笑,望向窗外,仍是忍俊不禁。

跑堂姑娘正色道:“你笑什么?”

康澈说:“听口音,你是辽东人吧?我是西平的,日后请多多关照。”

跑堂姑娘认真打量着他,“你做什么营生?”

“这个点儿吃饭,能是什么营生?”

跑堂姑娘重新打量他,“冯府上的?”

康澈没有说话。

“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新来的。”康澈说。

跑堂姑娘饶有兴致地问:“你是怎么进去的?”

康澈肃然道:“不该问的别问。”

“牛肉面好喽!”厨房传出一个浑厚的男声。

跑堂姑娘把面端来不久,又来了两位行色匆匆的客人。只见他们一身短打,头戴斗笠,腰间佩剑。跑堂姑娘也不与他们交谈,上完茶,便去了后厨。等到她端着托盘回来时,康澈的面已经见底。他见那二人吃饭很慢,便又点了二斤酱牛肉,细嚼慢咽起来。

终于,那二人放下碗筷站起,留下一枚银锭,匆匆离去。康澈随即喊:“小二!”

跑堂姑娘挑帘而入,“来了客官。”

康澈说:“我们的账,算一起。别让人知道我们来过。”

“那是自然。”

康澈尾随那二人到了城郊。他们行至林中之时,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住。其中一人朗声道:“出来吧!”

康澈于是从树梢降落到他们面前。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康澈首先开口:“敢问二位官爷有何公干?”

“想知道,问冯公公去。”

康澈轻轻抽出长剑。

“你留得住我们吗?”

“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