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西平孤城
9333300000023

第23章

话说赵庄领了将令,率军出击。中途,络绎不绝的难民与之相向而行,行军被迫放缓。在难民中间,女人们扶老携幼,肩挑背负;男人们推着满载粮食的独轮车。人们无不惶恐而忧戚,悲伤笼罩着四野。每当军中将士向他们询问蛮军状况,他们也只是叹口气摇摇头。

由于难民日增,田惜晨在一线天设卡以防范蛮军细作。于是,难民在一线天外大量汇集,等待逐个受检。恰逢大雨,人们无处藏身,尽皆狼狈。妇孺患病者不计其数。再忆及抛弃家园,无不悲痛。故而哀鸿遍野,不可名状。

在难民中间,一八尺大汉高呼道:“你们这些当兵的,不敢去杀蛮人,只会难为百姓,还有脸面食军饷么!”他声如奔雷,气势逼人,许多壮士立即响应,要求立刻撤卡放行。其余百姓渐渐加入,竟至群情激愤,大有闯入一线天之势。

军帐中的田惜晨闻得躁动,即刻前来巡视。见状,忙唤军士抑制,然而这令人们更加恼怒。他们丢下物资,操起农具,四散开来。闯入营盘,拆损军帐。田惜晨只好饬令士卒不得动武,但求自保。好在一线天被死死守住,未曾有人窜入。

锦南城中的状况更加堪忧。锦南城寸土寸金,原无许多闲置土地。随着难民的不断涌入,一些街道成了他们的聚居地。一时间律法难行,偷盗、斗殴等事屡见不鲜。这令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官很是发愁。而且飓风从未完全退去,海边百姓仍在因而受灾,这更令他感到人手紧缺,分身乏术。

一线天外发生暴乱的消息很快传入城中,激起了城内难民压抑在心中的不满。他们汇集在王宫外,要求驻守在一线天外的军队速速出城退敌,夺回家园土地。芈淳祐早已倾听了关将军的全部作战方略,明白一线天外将进行漫长的游击战与拉锯战,绝无短期内收复失地的可能。他情知将面临巨大的民变隐患,但从解决地缘问题的长远大计来看,他不得不遵循关将军的战略。没奈何,他只有亲自撰写两篇宣抚榜文,命人各抄写数千份,分别传至城内外。

此时的崔绮英已经看不见难民了。他作为赵庄的先锋,率三千精骑先行。他经过的几个村子统统了无人烟,可用的物资也所剩无几。他派出大量斥候监控蛮军动向,并且派出军士收割田里残存的水稻。

就在这时,斥候来报:“将军,我军与敌先头部队相距二十里。”

“再探。”

闻得此信,他唤来他的两员偏将季恬与钟无厌以相商。

季恬说:“蛮军到此尚未经历战阵,难免有所懈怠。我们不如今夜劫营,挫其锐气。”

崔绮英说:“元帅曾强调不可轻敌,敌人也一定了解我们的位置。我们不妨先示之以弱……”一番部署后,季、钟二人领兵去讫。

却说蛮军先锋大将耶律休哥,率领八千骑兵徐行。元帅牧仁曾嘱咐他,遭遇敌方小股部队只需驱赶,不可轻追,毕竟远不如敌人熟悉地形,以免遭到伏击。然而耶律休哥近几日了解到的状况是敌前军不过三千人马,且远远抛开主力部队孤军深入,故而伺机予以重创不失为应变上策。打定主意后,他命令部队随时准备接战。

毫无征兆地,前方树林上空扬起了尘土,饱经战阵的耶律休哥见怪不怪,首先拔刀在手。他的部众同样经验老道,见状纷纷抖擞精神。须臾,只见敌军已经冲出了林子,为首的将领看上去尚年幼,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手持长戟,驾驭黑马杀气腾腾地扑来。耶律休哥也不需下令,自打马迎敌,他身后的八千铁骑登时杀声震天,紧随其后。两队人马在林前空地将将相撞。

耶律休哥与敌将首先打了个照面。他脑袋款款一斜躲过刺击,同时马刀顺势扫向彼腋下。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划开骨肉的手感,然而对方的骑术竟如此精湛。那小将在出手的一瞬使马身一偏,恰好闪开他的反击。就在两人交手的霎那逝去的同时,他听到了自己身后的部下落马的声音。

还是轻敌了,耶律休哥这样告诉自己。敌军严密维护着阵形,在他的军队中冲撞,企图自右翼突出。他连忙带领部下迂回包裹右翼,然而那小将骁勇异常,无可羁留,硬生生在他面前打开一条小路率众撤退。他知道彼后续无人,所以哪里肯放,饬令部下全力追击。对方也毫无反击的迹象,只是一味逃跑。

追不多时,只听一声唿哨,两侧的小山后各闪出一队人马。有埋伏!他心下一紧。然而他很快认识到两队伏兵不过数百人,虚张声势而已,于是匹马当先在敌阵中横冲直撞,伏兵很快散去。这时,那小将也不见了踪影。他笑道,小小伎俩,尚想奈何与我!于是他就地整顿部队,同时派人向中军汇报战况。

却说赵庄屡接奏报,得知崔绮英行军过快,远离主力部队,不免气恼。但想到崔绮英毕竟立过军令状,想必即使遇敌也不会轻举妄动。这时,他接到了绮英的军书:

末将与敌前军接战,诈败一阵,彼必稍懈。末将今夜将绕过敌前军往劫中军大帐。请将军派兵速行牵制敌前军以免其截我归路。敌先锋大将骁勇,将军慎之。

阅罢,赵庄火冒三丈。他召来偏将窦子良,默默把军书递给他。

窦子良看过,说:“将军,日落尚早,速派轻骑,或可追回。”

赵庄摇摇头,他一定行踪隐秘,只怕一时找不到他。”

“那只能依计而行。崔将军勇武,或可建功。”

“蛮军行止,一直甚是可疑。他们得知先锋得胜,未必不会料到是计。”

“可能只有敌前军会料到是计,防备劫营。敌中军坐拥十万之众,怎知崔将军的小股部队敢于劫营?”

赵庄点点头,“不错,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计策。”

窦子良恍悟,“那有多大胜算呢?”

“当下看来,五成。”

“只有五成么?”

“绮英计策虽妙,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声东击西之法,蛮军未必不会看破。子良,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负责牵制敌前军,我立即奔赴敌中军,做绮英的后援。你看如何?”

“甚是可行。但还是由末将前往敌中军吧,此行过于危险。”

赵庄摇摇头,“正因危险,我才要亲往。既然绮英说敌先锋大将骁勇,那他必不是常人,与他交战,一样危险,你可要当心。切记,不要死战。”

“是。”

赵庄不再多言,自领六千重骑而去。

话说崔绮英一众迂回至蛮军主力一侧的密林中歇马,等到天黑便要出击。这一晚月光黯淡,繁星闪耀,正宜行事,可谓天助。入夜不久蛮军营地的喜乐声便响彻四野。崔绮英等人早已议定战法,因而未再多言,兵分三路衔枚潜行。蛮军似乎但知取乐,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当崔绮英等人打马突刺,蛮军如梦方醒,不顾一切四散而逃。数万蛮军呼嚎着逃命,大有泰山崩催之势。然而锦南兵也并无杀敌之心。季恬自引一千人马,早已燃起火把,专门焚烧军帐。钟无厌亦引一千人马,专寻敌军马匹,斩断缰绳任其横冲直撞。崔绮英带领剩余人马直扑中军大帐而去。大帐周边尚有些许敌兵在逃窜,崔绮英全然不顾,径直闯入大帐。帐中一对男女正战战兢兢地坐在摆满佳肴的桌边。那男子装容整肃,应是元帅不假。崔绮英早已拔剑在手,转眼间手起剑落,那男子的头颅咚隆一声掉在桌上,那女子尖叫着跌倒在地上缩作一团。崔绮英自是全不睬她,拎起人头便要离开。这时那女子突然爬起来叫住了他:“将军将军,我是天朝人,被他们强掳至此。将军救我。”

“眼下正在交战,我无暇顾你,你自可趁乱逃生。”崔绮英说完,打马出帐。

崔绮英高举人头,纵马疾呼:“蛮首已死,不杀降兵!”

锦南兵见将军得手,皆忙不迭跟着欢呼:“蛮首已死,不杀降兵!蛮首已死,不杀降兵!蛮首已死……”

这时崔绮英忽然起疑,因为四下里已经不见了一个蛮兵,也不见蛮人的马匹。他还注意到营盘中军帐数量很少。莫非……

犹疑间,四野里军鼓声号角声大作,密密匝匝的层层火把宛若星河。锦南兵一时间惊疑不已。这时北方的小山坡上,一全副甲胄的蛮人冲崔绮英喊道:“阵中小将,你看看你手中的可是我牧仁的人头?哈哈哈……”

周遭的蛮兵也跟着哄笑起来,一时间谑声哗天。崔绮英怒不可遏,把人头狠狠一掷。他的数千部众同样躁动不已,然而没奈何,终究要狼狈突围。崔绮英一马当先,望一远离山林的平处飞驰而去。锦南兵在他身后列成楔形战阵,企图一举撕开一个口子。然而蛮兵毕竟人数大大占优,奋力截住他们的去路。锦南兵的数次进攻均被击退。这时蛮军的骑兵轮番入围掠阵,崔绮英令季恬、钟无厌二人合力断后。此二人连斩几员敌将后,蛮军兵锋稍却。

然而此时蛮军军帐即将燃尽,于是包围圈渐渐收缩。崔绮英再看自己的部众,遍体鳞伤,久战已疲,绝无力回天,于是举戟吼道:“为国杀贼,虽死何惧!马革裹尸,只在今日!杀——”锦南兵燃起最后的士气,舍命猛扑。正在此时,外围杀声亦杀声大作,蛮军未曾防备,被冲开一条血路。那为首的大将喊道:“绮英随我速去!”崔绮英见是赵庄,惊喜交集,忙率众奔他而去。两队人马合作一股,很快撤去。

蛮军不肯轻放,于是奋力追杀。夜色中,双方张弓互射,死伤无算。“你带大部队先行。”话音未落,赵庄率领一部突然回马,朝追兵迎面扑来,前排蛮兵措手不及,接连落马。然而崔绮英行出不远,听得前方传来马蹄踢踏声。惊疑间,两队接近,崔绮英认出那为首将领的衣着,正是日间与自己交手的蛮军先锋大将。于是大声下令:“前有小股伏兵,诸将勉励!”说完挺戟迎战。

却说赵庄稍挫敌锋,自是不敢恋战,忙追赶大部队。蛮军仍不甘就此撤去,于是稳重追赶。当他们听到前方正在厮杀,知是耶律休哥到来,于是冲入阵中大杀特杀,锦南兵不一会儿便溃不成军,作鸟兽散。蛮军觉穷追无益,于是归营去讫。

山间的拂晓冷得刺骨,赵庄更是饥寒交迫。他好不容易摸回营盘,见诸将已归,不禁宽心许多。士卒也陆续归营。经过清点,尚有万众,然而大都负伤,士气低迷。他们只好停军休整,并派人向关将军汇报战况。赵庄斥责崔绮英不待军令,擅自行动,为大败的祸首,命他卸甲待罪。当然也责问窦子良为何轻易放走了敌前军,且使部下伤亡惨重。

窦子良说:“将军,我怨你不肯信任我,不让我去帮绮英,所以想立个大功,便麾众进攻,不料中了埋伏……”未及说完,窦子良羞愤交加,拔出佩剑想要自刎。幸亏周围诸将手疾眼快,及时夺出宝剑。

赵庄正色道:“战败而已,何必如此。”说完,想到自己身为主将更是难辞其咎,不禁长叹。

这时,一校尉率五千兵马携关将军军书而来,赵庄忙展开与诸将共阅——

汝等经此大败,应知彼之能,勿再轻敌。崔绮英违令冒进,念其小有斩获,暂寄其命,如若再犯,赵庄自行处置,无需奏报。此五千人马为最后援军。切记,战败虽耻,不可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