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透过林间落下的枯叶清晰地传过来,不紧不慢,在这寂静的森林里竟有几分好听的清脆。
黑衣睁开眼睛,虽是才醒,眼神里却无一丝睡意,冰冷而警惕。
殇帝手中提着食盒,缓步走着。厚厚的狐裘裹着他白皙的脸,明明才刚入秋,这家伙却已经仿佛是过冬一样,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
他是极怕冷的。
可这世间,哪处不是冰天雪地?
女孩对于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示什么惊讶,只是微微歪头,漆黑的眸子最深处还残留着几分失忆的茫然懵懂。
她初次降临在这个世界,对人间一无所知。
殇帝缓缓笑了,如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无辜又纯真。
他一点都不在乎黑衣眼里冷冰冰的敌意。
他甚至有些开心地想,再过三天,他们将会成为夫妻。
殇帝在黑衣身边坐下,双手抱住她的胳膊,困倦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黑衣皱了皱眉,想将胳膊抽回来,意料之中的没抽动。
“别动,让我睡一觉。”殇帝闭上眼睛,语气柔顺而低哀,和他这个人的本性完全不一样,“就这一次,以后我就不会来了。”
闻言,刚刚还在挣扎的黑衣不动了。
即使她是一只野兽,大概也知道权衡利弊。
1+1=2的法则,她也会。
可她也只就是一只野兽罢了,她可以有锋利的爪子和獠牙,却没有看透人心的本领。
所以说她真的很单纯啊,给东西就吃,给地方就睡,不闻不问,也不会思考去抢夺什么。
她在这片安静的林子里生活了很久很久,心里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只剩下吃的和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虎和狼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它们都很愿意听她的话,也没有谁想要她去死。
黑衣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总是身着白衣的帝王,尽管他长得确实很好看。
但好看又怎么样呢?好看的人都有毒。
中毒会死的。
她觉得现在就挺好,孤独到不需要人来陪了。
这个小姑娘就是这么好骗,白衣的帝王说不来了,她就真信了。
心里大概还是有点舍不得的吧,毕竟他带来的食物很好吃。
可黑衣就是宁愿啃杨婶带来的干巴巴的无味的饼,也不愿意吃又香又嫩的肉。
她的饕餮病似乎好了很多。
……
时间一点点流逝。
殇帝靠在她肩上睡着了,双手不安地抓住她的衣裳。
黑衣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但她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试图动一下。
前任宿主笑嘻嘻地在空间里道:“喂,你说,假如她还没有失去记忆的话,会怎么样?会信这个家伙的话吗。”
安静。
很安静。
没有人回答她。
它们都在沉睡,闭上了眼睛,在梦境中痛苦地挣扎。
前任宿主嘴角挂着沉静的微笑,自问自答道:“估计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个家伙给踢出去吧。”
如果是黑衣,大概理都不会理殇帝的。
你想走便走,这是你的事情,关我何干?
什么?你不想走?
那就永远也别走了,留在这里当食物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沉沉的倦意袭来。
黑衣像落入兽网中的狮子一样,挣扎着不肯闭上眼。
她迷茫且冷漠地看着本来应该已经睡着的人将沾了麻药的匕首刺进她的肩膀。
匕首很小很尖,插进去只是疼一下,没有很大伤口,也没有流很多血。
可她觉得很疼很疼。
为什么呢?
前任宿主喃喃道:“原来你还是信任他么?”
信任他不会伤害你?
黑衣漠然地伸手,掐住了殇帝的喉咙。
殇帝没有躲。
他微笑着,甚至还把自己脆弱的颈部往黑衣手里送了几分。
他笑着,眸中是极致的狂热与偏执,说道:“杀了我,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过你以前的生活。不杀我……你这一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这个问题似乎太好选,殇帝也感觉到了几分不对等。
于是他放软语气,像小狗一样软弱又可怜地道:“你说好要娶孤的,不能不守信用……孤长这么好看,你娶孤吧……”
“……”
一句一句哀求,可怜又无辜。
然而那个人没有一丝动容的迹象。
渐渐的殇帝面容有些扭曲了,最后说出去的话竟带了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狂怒和绝望。
他垂下眸子,伤痕狰狞的脸上的笑容天真无辜:“孤要是死了,孤的死侍会踏平这座山。我知道你可以逃出去的,对吗?”
可也……
就只有她一个人能逃出去了啊。
这座山上的动物,山脚下生活平定的村民,一个都活不了。
殇帝微笑着,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微微遮住了他的脸颊。
他不敢抬头,不敢把这么丑的样子暴露在那个人的眼前。
他想让那个人考虑一下,他还有权力,他还有天下,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就是他的命也一样。
慢慢的,黑衣的手动了。
只是轻轻扭动了一下,便无力地滑落。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却仍是一声不吭,沉默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虎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林中空空荡荡。
她皱着眉停住脚步,迟疑着把手放在心口敲了敲。
这一次,她听见了清晰的空洞的回响,在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开来。
里面空无一物,安静到令人窒息。
黑衣这才恍惚地想起,她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不是很重要,但莫名很难受。
天在一瞬间黑下来,她跌入了幽深的井里。
黑洞洞的井很深很深,井口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天空。
她四面生风,裹挟着她往下。恍惚间,有人轻触她眉心,于是她的身体如烟尘一样融化在了空气里。
另一个黑色的深渊里。
四爷看着无数遍推演出来的结果,强行打开的一只眼睛因为天道规则的压制,流下来一行黑色的泪水。
但她全然顾不上,看着那个消失在井里的女孩,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为什么不允许她活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不……不行……”四爷慌慌张张,神情恍惚地收起地上的东西,在外面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被她随意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往外走。
“够了。”
前任宿主突然出现。
“你该休息一下,不然身体撑不住。”
她说着,五指在四爷眼前慢慢并拢。
四爷愣了一下,怀里的器具撒了一地,恍惚地闭上眼睛。
前任宿主赶快扶住她,将她移到勉强能被称之为床的青石板上。
好不容易忙完,她坐在青石板边,看着四爷在睡梦中仍然不安稳的睡颜,低声道: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也是时候,轮到我出场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