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成亲啦,你今天真漂亮啊。”
“成婚之后,切莫再像以前一样胡闹了,知道吗?”
“三姐……你嫁人之后,我还能找你来玩吗?”
“不可以。你也是,别一天到晚老往外跑,先给我把心静下来书念好了再说。”
“……”
喧嚣杂糅的声音,透着一股平凡生活的质朴与淡然。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下棋,有人在嗑瓜子,有人钻到桌子底下就找不到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在各自说着不同的话。
隐隐约约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黑暗里一时十分寂静。
所有的声音却又混在了一起,轻轻地问了一句话:“你今天成亲,你开心吗?。”
你要开心。
黑衣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猩红。
这样鲜艳浓烈的颜色刺了她的视线。
她闭了闭眼,复睁开后,这才发现面前的是一大块红盖头。
黑衣:“……”
她面无表情,伸手去扯。
才拉了一下,就有一个尖利着急的嗓音响起:“哎呦我的娘娘喂!这您可掀不得掀不得!”
一个穿着喜庆的女子三两步蹿到她面前,慌忙把她掀到一半的盖头放下,嘴里还念念有词:“娘娘您先忍一忍,陛下估计很快就能过来了,这盖头必须陛下来掀,别人掀可是不吉利的啊。”
盖头轻飘飘的落下,遮挡住了面前红衣姑娘的面容。
因此她看不见红色的盖头底下,那嫁人的姑娘眸子有多凶狠,就像混迹丛林的野兽一般。
但她没有反抗。
她在等,等那个人出现。
女子见黑衣安分下来,不再试图去掀红盖头,便也悄悄地退下了。
……
红烛燃烧了一半。
新房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暖气熏天。
黑衣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按照殇帝给她下的药,这个时候她不会醒来,所以才会一开始感觉没什么力气。
这也是她放过那个女子的原因。
体内的麻药发挥着余下的作用,意识渐渐开始涣散。
黑衣使劲摇了摇头,才稍微清醒些。
等得不耐烦了,她丧失耐心,随手掀翻了案上摆放精致的干果盘子。
精致的瓷盘应声而碎,瓷片飞溅间划伤了黑衣露在外面的手,圆溜溜的干果瞬间咕噜噜滚了一地,看起来十分散乱。
外面有低低的说话声音。
不久,又有人进来了。
来者气息稳重,步子缓慢,在她不远处停下,用略有些尖细的沙哑嗓音说道:“奴才参见娘娘。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黑衣开不了口,她不会说话。
她能与野兽之间交谈,但与人不行。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一个野兽的思维,谁会去花费大量的时间揣测呢?
刘公公见黑衣一声不吭,心下想起陛下临走前对他说过的话,心下了然,问道:“娘娘可是无聊了?陛下曾吩咐御膳房时刻准备着,此刻各种膳食怕是还热着,不如奴才去为娘娘准备一番?”
这次黑衣动了,她摇摇头。
刘公公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这般离开……似乎也不大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公公在殇帝跟前待久了,有些顺应殇帝的思维了。
他见蒙着面的新娘不答话,便小心翼翼试探道:“若娘娘没胃口,奴才斗胆讲讲陛下的事,不知娘娘可否愿意听?”
这一次,黑衣没点头也没摇头。
刘公公便知道这是允了。
他开始说曾经殇帝的往事。
他说他见到殇帝的第一面,那天下着大雪,天下混乱,皇城上的达官贵人们惶惶不安,殇帝提着带血的剑微笑地走上城楼,他脸上的可怖伤痕如恶鬼一般。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会死,他也是。
可那剑上染血犹带笑的男人忽然侧过身来问他:“你曾经在这皇宫之中是干什么的?”
他颤抖着答道:“奴……奴才在这里……当了一辈子太监……”
一辈子被人欺辱鄙夷。
男人便笑道:“那你以后跟着我,如何?”
从此他站在朝堂之上,垂眼看跪在下方的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贵人们惶恐地卖笑讨好。
他说殇帝上位以后,久居帝位,周身逐渐染上孤寂。
没有人愿意到那个地方去,堆积的雪越来越厚,那个位置也越来越冷,他身上的狐裘盖了一层又一层。
他说殇帝每天百无聊赖地坐在那个位置,那令世人遥不可及的华贵龙椅每天被他当个玩意儿似的敲敲打打,时间久了,他连那上面哪一处有凹陷都了如指掌。
他说您别看那帝王高高在上,实则他就似个要不到糖的小孩,看到别人有的,他没有,就会嫉妒,就去抢,就故意破坏这一切。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这座红色的宫殿里慢慢漾开,摆放在一旁的喜烛慢慢滴下一滴红色的泪珠,顺着燃烧的身子滑下,然后慢慢冷却。
在这个过程里,黑衣没有说一句话。
她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新娘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不知何时,刘公公的声音弱了下来,逐渐,消失不见。
红盖头下,黑衣慢慢抬起眸子,瞳孔中一片冰冷空洞。
来了。
……
……
艳红的颜色晕染了视线。
殇帝细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摇晃着酒杯,眸子蒙着几层朦胧的雾气。
他今天很欢喜,喝了很多酒,白皙的皮肤因为酒气染上一层漂亮的嫣红。
人影幢幢间,他忽然觉得忘了一件事。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想了。
他的笼子里有他的新娘子,穿着漂亮的嫁衣,盖着红盖头。
他走下王座,努力让脑袋清醒起来,接着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身前有一人挡路,那人递给他一杯酒,用极低的声音对他道:“祝陛下与帝后百年好合,相携同老。”
他皱了皱眉头,还是伸手接过酒杯喝了下去。
那人便离开了。
紧接着又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一模一样的说辞,一样压得极低的声音,好像怕惊动了躲在暗处的什么怪物。
“……”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浑身好似有火在烧。
他恍惚间响起,刚才那几个递酒的大臣,好像都没有脸……
他倚在墙边,回眸望去,看见了地狱的喜宴。
幽绿色的地狱火冷冷燃烧着,下方是一个黑色大坑,数不清的恶鬼围着一副黑色棺材载歌载舞,痛哭流涕又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棺材里躺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红色的衣衫如鲜血一般。
黑色的荆棘歪歪斜斜生长在她的左右,用锋利的尖刺将她与众鬼隔开。
他看着那副棺材,感觉好像这就是他忘记的东西。
忽然,众鬼似才发现他一样,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阵窃窃私语在贵群里传播开来。
“是他,是他!”
“他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转变为苍蝇般的嗡嗡作响。
一阵风吹过,众鬼消失不见。
白色的冥纸洋洋洒洒,像花一样降落。
他垂眸,面前坐着一个盖着红色盖头的新娘,有血有肉,呼吸间身躯轻轻起伏。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卷席了周身。
他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头……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