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如果这是宋史5:官宦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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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须有

岳飞的心变得冰冷,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梦魇之中,这一切会是一个整体计划流程吗?!

他在冰冷中,在回忆里,弹劾已经进入另一个层次。

赵构亲自出面爆料,他认为,岳飞在楚州时于万军之前说楚州不可守,城防没必要修,完全是收买军人,达到加强个人势力网的目的。这样的人,让国家、让他怎么信赖!(“故其言如此,朕何赖焉!”)

秦首相第一时间跟进,表态说,岳飞隐藏得很深,他说这些话,别人未必能洞察真意,多亏陛下揭露。

这两句话在南宋官场引起爆炸性的动荡,皇帝、首相公开怀疑国家最强的将军、枢密副使大人的忠诚,这是之前十几年里所不敢想象的。

一时间下边说什么做什么的人都有,这就是机遇,顶级大佬们的摩擦,是珍贵的重新站队的机会。

岳飞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他必须做出决断了。

岳飞再一次辞职,他在奏章里写道,自己多年的“服务”很不到位,有这样那样的错误,请陛下保全于始终,让他远隐于山林。

有宋一代,优礼臣僚,再大的罪臣也不过是贬黜流放了事。岳飞提到保全于始终,已经充分地考虑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把后果往恶劣里预计了。

这一次赵构同意了,罢免岳飞公职,改任万寿观使,吃一份优厚的年薪,再不插手官场军队的事。这似乎很不错,岳飞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从此无官一身轻,没是非了。

但是,有两件事也同时发生,全面联系起来,才会清楚岳飞此时的处境,以及赵构的真实目的。

岳飞罢官时是宋绍兴十一年(1141年)的八月。这时,金兀朮收兵回了开封,给赵构写了一封信。信里一通训斥、责骂、警告,把之前的战争全归罪于南宋的忘恩负义,而他是仁慈的,仍然不想毁灭一个曾经驯服温顺的仆人,所以写了封信主动骂人。

这封信由被扣押在金国的原南宋使者带回来,赵构、秦桧接到之后表面上诚惶诚恐,暗地里心花怒放。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个意向。

该死的金兀朮,这个倒霉的孩子,当年好不容易达成了和平,他非要打。结果怎样,被岳飞打残了吧,现在没人扶着都没法过江了吧。这才知道议和的好处!

赵构立即写了回信,在信里承认一切错误,推卸一切责任,那都是几个前线的将军自作主张搞的!而他本人,是极其向往和平的,请“太保、左丞相、侍中、都元帅、领省国公”宗弼阁下代为向金国皇帝陛下转达。

既然议和再次摆上了日程,那么还需要放任岳飞吗?于是岳飞下课。

上面是岳飞被罢免的外部因素,这之外就是关于岳飞的罢免诏书。中国的文字是很有讲究的,中国的官场哲学是很深奥的,国手布局步步紧逼,每一个进程都是后续手段的铺垫。

诏书里说,岳飞有“深衅”,“有骇予闻,良乖众望”,皇帝“记功掩过,宠以宽科全禄,以尽君臣之契,保功臣始终”,要岳飞“无贰色猜情,朕方监此以御下,尔尚念兹而事君”。

这些文字里处处都是陷阱伏笔,既承上,给岳飞的罢官定性为有罪;复启下,为以后可能出现的进一步处理留下了理由。

岳飞文笔佳妙,这份罢官制里的隐患明眼人一目了然,他有什么不知道的?有人劝他做些补救,比如求见皇帝进一步表白忠诚,或者罢官后哪儿也不去,就在临安城里养老,时刻处于官方近距离监视中,表示绝无二心。

岳飞没有。他轻车简从上路,回江州(今江西九江)的私邸去了。

岳飞孤傲萧索地远离了临安。

在他背后,临安城沸腾了。这是示弱还是挑战,是从此自绝于官场军方,彻底无害了,还是心怀报复,远离帝都,在外面暗地里联系旧部?

这是没法确定的,因为岳飞在理论上仍然羽翼丰满,岳家军没有外人能介入进去,只要两方面会合,仍然举世无双!

赵构、秦桧的行动迅速展开,第一步,先拆除了岳飞的幕僚班底。

在多年征战中,岳飞的周围集结了一大批心怀忠义的文人谋士,其中的首脑当然是李若虚等人。他们早在岳飞到枢密院上班时就被遣散到地方上当官了,可还是有11个人没走,他们哪怕被开除了公职,也仍然时刻陪伴着岳飞。

这时一纸调令,立即被拆散到天南地北。一点都不夸张,有到广南东路的,有去广南西路的,有去江南西路的,更有到南剑州的。

务必让他们没法互通声气。

幕僚零散,下一步轮到了军队。

八月下旬,镇江府枢密使大人张俊召集鄂州军方主管参见,要求先是王贵,再是张宪,要分批地来。这样能保证始终有一位主管留在鄂州坐镇,主持防务。

命令和顺序都无可厚非,下属们只能服从。

王贵先到了,张俊的接待是老朋友式的,两人聊了很多,话题渐渐转到了岳飞的身上。张俊回忆:“王贵,岳飞曾经狠狠地打了你的板子,还差点杀了你。现在机会到了,想报仇不?”

王贵摇头:“这是军队里常有的事,谈不到那些。”

张俊索性摆明了:“这是秦首相的意思,只要你帮忙告倒了岳飞,一切好商量。”

王贵仍然摇头。他能成为岳家军的三号人物,能力不为不强,心智不为不坚,绝不是功名利禄所能诱惑动摇的。

“这样啊……”张俊笑了,“那,那就换个方式换个角度说事吧。王贵,某年某月某事,别以为别人不知道……”王贵呆了,他并不是彻底光明磊落的人,他可以不被利诱,却没法不被要挟!历史没有记载他到底是哪件隐私被张俊抓到了,可是当他从镇江府出来时,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九月初一,张宪从鄂州出发,去参见张俊,与他同行的还有赢官人岳云。他们会在路上走10天左右,事情就在这期间骤然变化。

前六天里一切平静,没有谁察觉到什么。第七天到了,一个叫王俊的人突然跳了出来,拿着书面文件指证张宪、岳云与岳飞勾结,要重夺军队,要挟朝廷。

王俊是岳家军里的重要成员,是前军统制张宪的副手。此人能力突出战功卓著,这都是他成为岳家军首脑的必备条件,而这之外,他还有一个外号,叫“王雕儿”。雕儿,指恶鸟,在鸟群里争咬生事,祸坏同僚。王俊就像这种恶鸟一样,是一匹害群之马。

这人用了巨大的篇幅来详细记录某天晚上他与张宪的交谈,内容是张宪对他说岳飞秘密派人送来了消息,要张宪把全部人马都拉过江去,进驻襄阳府。这样会让朝廷明白岳飞的地位,从而保证岳飞的安全,甚至重归军队。

这实在是罪大恶极,是地地道道的谋反!所以王俊出于忠义之心,把这事儿告发了。

由于篇幅所限,我无法把这篇告密信原文抄录。那里面有太多的破绽没法自圆其说,最显著的一点,抛开张宪、王俊之间早有摩擦,不可能把这么机密的事提早暴露之外,张宪之所以说得如此之详细,居然是王俊一直在反对,在质疑,张宪像是要说服他一样,把各种隐秘一一告知……

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拙劣的伎俩谁看了谁摇头苦笑,连王俊本人都做贼心虚,在告密信的末尾加上了一句话——“张太尉说,岳相公处来人教救他,俊既不曾见有人来,亦不曾见张太尉使人去相公处。张太尉发此言,故要激怒众人,背叛朝廷。”

没人来,也没人去,那么说仅仅是张宪发了一通牢骚话吗?这也是罪?!

不管是不是,这就足够了。王俊把这份告密信上交给了王贵,他的任务就算结束了。而王贵拿着这几张纸,心里游移不定,他绝对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却没办法……权衡之下,他把告密信上交给了荆湖北路转运判官荣薿。

荣薿却不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原件退了回来,至此无可奈何,王贵只好把东西交给了秦桧的死党林大声。林大声迅速转交给了镇江府的张俊。

这时,10天已到,张宪、岳云正好赶到了镇江府……

精确地控制,确保岳飞最嫡系最亲近的人自投罗网。

张宪、岳云进入镇江府之后,被第一时间关押。张俊下令就地审问,如有必要,可以动刑。刑讯逼供之意毫不掩饰。

可是却被手下人拒绝了。枢密院令使刘兴仁、王应求等说,按宋朝律法,我们枢密院无权开设刑堂,无权对任何级别的官员动刑审问。

张俊冷笑,那就都滚吧,由他亲自动手。

张俊等这一天很久了,长久以来他对岳飞的所有怨恨、羡慕、忌妒得发狂的病态情绪都得到了宣泄,他抓住了岳飞的命脉,亲手拷打岳飞最亲信的爱将,以及岳飞的长子!

这是怎样的快乐!

张宪被严刑拷打至体无完肤,岳云也一样,可是自始至终张俊都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他那颗蠢到了一定程度的脑子里能编出来的最完美谎言,不外乎说张宪接受岳飞指使,鼓动军队造反要挟朝廷,而在江西、鄂州之间充当桥梁的就是岳云。

可是证据呢,张俊觉得应该有一封信,可是信呢,实在是找不着……很好,那一定是张宪得到之后就烧掉了。

尽管很笨,尽管很蠢,尽管什么证据也没有,但是足够了。张俊带着这些想象中的罪名,押着遍体鳞伤的张宪、岳云去了临安,把他们投进了大理寺狱。

至此网已张开,只差岳飞入瓮。

要怎样抓捕岳飞,才真的体现出秦桧、赵构的“智慧”。他们根本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正规地由首相下令,派禁军统领杨沂中出公差,带着“堂牒”去江西召岳飞进临安。

对付岳飞根本不必使用特殊招数,只要正规,越是正规的命令,岳飞就越是不会拒绝,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一样会跳。

杨沂中出临安赶往江西时,岳飞已经知道了些许的消息。他从前的一个叫蒋世雄的部将被远调到福建任职,在临安城里偶然得知了张宪、岳云被关押的消息,昼夜兼程赶到江西报信。

岳飞很平静,很多事从心头掠过,稍微动念间什么都清楚了。诱骗王俊诬告,牵连张宪、岳云入狱,最后罗织到他的头上……这与之前陷害韩世忠时的手段如出一辙。

怎样应对呢?

蒋世雄劝他学韩世忠,迅速进京向皇帝求情,要么就远走高飞,从此远离一切。反正万万不能坐以待毙!岳飞苦笑了,他怎能去学韩世忠!

岳飞一生从未昧心低头,从未因生死富贵等事折腰!况且韩世忠于赵构曾有救命救驾之功,哪是他所能比的?思索再三,岳飞平静地叹息了一声,说——“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义;万一不幸,亦何所逃?”

老天长眼,自然护佑忠良……多么美好的愿望!

杨沂中在九月下旬的某一天里到来,岳飞很平静地跟着他走了。十月十三日,岳飞重回临安城,没能见到皇帝、首相,直接下狱。

那一天,岳飞的轿子被抬进了大理寺。岳飞惊愕,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未经弹劾、申辩就被下狱。他大声问:“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

岳飞在大理寺门内下轿,只见四周一间间密室,都挂着厚厚的帘子,没有一个人。正四顾彷徨,有人出来对他说:“这里不是相公坐处,后面有中丞相待,请相公略去照对数事。”

照对,即审讯。

岳飞不胜骇异,他为国家效力半生,竟然落到了被审讯的地步!

他跟着来人走,途中他突然见到了血肉模糊被锁在镣铐上的张宪、岳云。至此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他都想错了,本以为宋朝官场宽松,自己位极人臣,即便有处罚也不会严苛,哪想到自己的爱将、长子竟然身受酷刑!

此时,他只能继续走下去,在里面等着他的人是御史中丞何铸。此人是秦桧的亲信,不久前曾出面弹劾他,导致其罢官。

主审岳飞的是御史台长官何铸、大理寺卿周三畏。这两人问岳飞为什么要造反,是怎样造反的。

对此岳飞实在没法回答,这就像一只羽翼洁白的大鸟,被人问为什么你的翅膀是黑色的,你让它如何回答?岳飞只能笑了笑,说——“皇天后土,可表此心。”

他撕开了自己的衣衫,袒露后背,那上面有四个墨迹深入肌理的大字——“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这四个字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它不仅凝结着岳飞的八千里云月,印刻着他十五年间的勋劳,还激发了无数国人热血的报国志。不只是当时,八百余年后中国再一次面临亡国的危机时,国人都以它为口号走上战场!

它是神奇的,只在一瞬间就升华了一个人的灵魂。

何铸,他本是秦桧的亲信,不久前还弹劾过岳飞,在他的心里一定存在着很深的对岳飞的偏见。可是这一刻过后,他推案而起,结束庭审。他离开了大理寺,直接去找秦桧。

他为岳飞而辩驳,他要为岳飞脱罪!

那些所谓的证据破绽百出不值一驳,都是假的,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面对这些,秦桧愕然,他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何亲信怎么转眼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发疯了,还是被岳飞收买了?他试着劝了几句,还是大事为重,陷害岳飞为重……

哪知换来的是何铸对案情的一步步拆解,无论如何何铸都要为岳飞辩诬。至此秦桧终于拉下面具,他懒洋洋地抛出了底牌——“此上意也。”

这是皇上的意思。

他觉得这样就是结局了,何铸可以很心安理得地结束了,却不料换来了何铸新一轮的反击——“铸岂区区为一岳飞者,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

秦桧终于清楚眼前这个人被岳飞洗脑了……他拉拢这人用了好几年,岳飞洗脑只用了这么一会儿。想想真沮丧,但也只能放弃了。

何铸被任命为出访金国商量和谈的使者,立即出国。岳飞的主审官换成了万俟卨。万俟卨与岳飞早有旧怨,他,贪利奸猾,被岳飞鄙薄过。这人怀恨在心,投靠秦桧,视岳飞为死敌。

万俟卨与何铸是不一样的,何铸有一颗没有泯灭良知的人心,知道公义道理国家利害。而万俟卨不管这些,他的眼中只有一己之私欲。从这一点来说,此人和秦桧、赵构是真正的同伙,有着本质上相同的底蕴。

为了荣华前程,管什么道德良心!

由万俟卨主审,岳飞的苦难开始了。这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不仅把前面提到的三项所谓的罪名扩大化,还罗织出很多岳飞曾经说过的造反的话。

比如,岳飞在升任节度使时说过——“三十岁建节,古今少有。”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的造反了,因为本朝30岁建节的人只有一个,即开国太祖赵匡胤。

难道你岳飞在自比太祖吗?!

比如,岳飞曾在淮西之战后说——“国家不得了也,官家又不修德”,这是指斥辇舆,公开诽谤当今圣上。

再比如,岳飞公开蔑视同僚,说张俊、韩世忠的军队不堪一击;还有最重要的两人问答,那是在第四次北伐不得不撤退的途中,某个夜晚岳家军众将闷坐在一座古庙中,长久的沉默之后,岳飞突然问:“天下事,竟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张宪回答:“在相公处置尔。”

这是多么大逆不道啊,这一问一答不仅暴露了岳飞的野心,还坐实了张宪帮凶的身份,这一主一从是在试探众将的心,是在公开策反!

等等,等等,此类言语都在这时出炉,它们的可信度也就可想而知了。而这些,居然成了岳飞的罪证,并且由于是万俟卨收集的,被南宋官方所认可的,于是在后世几百年间不断被各色人等所引用。

后世纵然众口铄金,也总有心怀良知的人去维护岳飞的声望。可在当时,岳飞已然落难了,没有谁能庇护他,给予他哪怕一点点的公平。

万俟卨罗织了上面那些所谓的“罪证”,终于再次提审岳飞。公堂之上,此人赤裸裸地大声呵斥——岳飞,国家有何亏负你处,你父子却要伙同张宪造反?!

明明对方才是奸邪小人,如今却被这小人审问自己是不是谋反……这极度的荒诞彻底激怒了岳飞,他以更大的声音反驳——“对天明誓,吾无负于国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损陷忠臣!吾到冥府,与汝等面对不休!”

说话间,岳飞须眉怒张,伸臂戟指,长时间的监禁冤屈让他无法自制。

就在这时,旁边的衙役忽然以杖击地,呵斥说——“岳飞叉手正立!”

岳飞猛然惊醒,这一瞬间他彻底清醒了,一生的事迹在心头闪过,三十岁之功名,八千里的征途,十万军卒的统帅,都已经是过往。

他现在只是一介囚徒!

连一个衙役都敢呵斥他……而下面的一幕更让他在清醒之余心若死灰。万俟卨说:“相公说无心造反,你还记得游天竺寺时,曾在壁上留题说‘寒门何日得载富贵’这一句诗吗?这是什么意思,既写出这样的话,岂不表明有非分之想,居心造反吗?”

这不是庭审,这是游戏。甚至这不是欲加之罪,而是在开玩笑,在岳飞的生死大事忠贞与否这样的前提下以所谓的“富贵”两字和谋反挂钩,这已经不是什么构陷,而是污辱!

你是没罪,可我就是要玩死你,怎么样?

当是时,岳飞平静了下来,只说了一句话——“吾方知既落秦桧国贼之手,使吾为国忠心,一旦都休。”说完之后,他从此一言不发。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无法辩驳没有公正,还能说什么?与小人、与陷害自己的奸臣讲道理吗?岳飞只是忠诚,他并不天真。

万俟卨却不放过他。

小人落入君子之手,最多干脆利落的一死。君子落入小人之手,想死都没那么容易。这些年岳飞坏了他们多少好事,怎能轻易放过,怎能让他死得轻松体面?

岳飞在狱中受刑、沉默、一言不发,直至绝食,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罪。而万俟卨一伙儿却出于多方面原因,如时局的变化速度等,不能让他很快就死。他们找到了岳飞的二儿子岳雷,让岳雷到狱中送饭,暗含威胁之意,逼迫岳飞活下去。

岳飞的遭遇渐渐地传到了狱外,这时的宋朝已经自残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满朝公卿大臣们个个居安思危,人人明哲保身,没有谁敢于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更别提什么为家为国仗义敢言。总瞰当时,只有寥寥几人做了点什么。

上书鸣冤的是几位文士,有智浃、刘允升、范澄之等,其中智浃还是一个出家的和尚。赵构深居简出,能与之当面说话的只有极少数的顶级权贵,一位皇室成员赵士衾以全家百口人性命担保岳飞绝无反心。除此之外,就只有韩世忠了。

韩世忠已经是一介平民。他在岳飞入狱后的半个月时被罢免了一切官职,只以太傅的头衔领醴泉观使,每天闭门谢客绝口不提国事,不见任何军旅旧人,每天只带着一两个小童跨驴携酒,在西湖一带闲走散心。换句话说,他在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决心。

当良民,保性命。

可是当他知道岳飞的事之后,仍然怒不可遏、无法克制。他找到了秦桧,当面责问岳飞到底有什么罪,这么长的时间了,到底查出了什么?

秦桧的回答是坦诚的,他的原话是——“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这是一句空前绝后的政治流氓话,“莫须有”,可解释为也许有,可能有种模糊类性质。也就是说,岳飞等三人的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但就是这样,就可以判决定性为有罪了。

与其说肮脏,不如说跋扈;与其说丑恶,不如说霸道!这是明目张胆地草菅人命,谈笑间像游戏一样就草菅了岳飞的命。

韩世忠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说了句:“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乎?”就转身离去。至此,为岳飞鸣冤的举动到此为止。

一个民族的麻木、胆怯是多么明显,这在之前的北宋甚至南渡的初期是不可想象的。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几年以来赵构、秦桧糜烂风骨的结果。

截止到这里,是传统意义上的韩世忠为岳飞鸣冤的桥段。我总觉得里边另有味道,仔细想了想,或许是“莫须有”这句太过著名的三字经会有别的解释方法。

何为“莫须有”,为什么韩世忠听到之后立即离去?是被气着了吗?不,换个解释听听。韩世忠问原因,一脸的激愤,而秦桧却微笑着盯着他,轻轻地说:“……需要原因吗?”

莫须有。

需要有吗?

我就是要杀了岳飞,这是皇帝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来问,我就告诉你。需要有什么原因吗?再啰唆,明天就是你!

本就自身难保的韩世忠,除了转身走开之外,还有别的路吗?也只有在这种震慑之下,才会再没有敢于为岳飞说话的人。

何为政治流氓,什么是上层建筑层面的道理?展示给世人看的是充满阳光味道的向日葵,隐在真相背后的却是血淋淋的尸体。

至此,岳飞成了南宋的禁忌,他被关在大理寺的重犯牢里,受酷刑吃囚饭,不见天日,无人过问。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很快腊月近了。

南宋绍兴十一年(1141年)的腊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