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花香。
花香从一间小院闺阁里溢出来。
闺阁内房有个浴桶,浴桶里有芍药、玉兰、桂花、梅花、菊花等花,花瓣或红或白或紫。
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就在这花中。
她一动不动,似在享受这花浴。
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享受的人并不是她。
她极美的脸已是一阵青一阵红,青红之中还带着冰冷。
她美目盼兮,盼眼前这个男人消失,永远消失。
她的美目已喷出了火,火中似有千万道剑气纵横,要在这个男人身上纵横,将他碎尸万段。
只是这个本该千刀万剐,被碎尸万段的男人,却还在看着她邪笑。
这张世上独一无二俊逸的脸,无论怎么笑,都很迷人,很醉人。
但却偏偏长在眼前这个王八蛋脸上。
他的笑,就成了她的噩梦。
噩梦自然还没结束,这只是个开始,开始在用银针给她施针。
不多时。
她已成了刺猬。
又不多时。
她生出了一种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她脸颊竟自通红。
竟自想起有天夜里路过一处人家,正欲投宿,却看见人家旖旎的一幕。
他们没有看见她的表情。
她却看见了他们的表情。
他们的表情很陶醉,说不出的陶醉。
她忘不了。
她现在就竟似也有了那种表情。
但就在这时。
她被一阵刺痛痛醒。
她睁眼便已见这王八蛋在收针。
银针一收。
她不仅神清气爽,还飘飘然。
梅三见了她这副表情,他的表情却已僵住。
他拍了拍额头,苦着脸喃喃,“完了,似乎有针过度,又有一个美人对我痴情不忘了。”
说着,他忽又叹了一口气。
“我虽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也不介意有很多女人,可是这个……这个只怕是要对我死心塌地了。”
“只怕我的心虽大,却不能分多少情给你,毕竟我还有很多女人啊……”
他哭丧着脸,点开了这女子的哑穴,想安慰一下她。
只是这个女子并不需要他安慰,需要安慰的却是他自己。
只见哑穴一打开,女子就尖叫起来,“王八蛋!我杀了你,阉了你……”
梅三没等她再尖叫,已忽又将她的哑穴点住。
他拍了拍胸膛,安抚猛然惊跳的心。
女子火红着脸,已不是那种潮红,是愤怒,简直能喷出火的那种愤怒的红。
梅三就看着她这张火脸,心下已知这次又将一个好端端的娇滴滴的美人惹怒了。
只怕他的下场又将是天涯海角的追杀,疯狂的追杀,不杀死他,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这样的表情,他已见过很多很多,在几乎已是江湖所有的美人那里,他就已深深体会。
只是他不解。
为什么他每次疼爱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非但不领情,还非杀了他不可。
她们看见他的时候,眼里也只剩一个字:死。
折磨死。
慢慢的折磨死。
就是让他慢慢享受生不如死的滋味。
梅三想到这又长叹一声:“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是喂了狗……”
他忽又想起那首经典的歌词,于是就唱了起来。
“啊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的痴情不再喂狗……”
他刚一唱,就忽然截然而止。
他的声音也从惆怅之中,变为冰冷,忽对着窗外冷冷地道:“听够了吗?”
果然。
窗外忽传来一声笑声,“听够了!你唱的真难听,我实在已听够了!”
梅三冷道:“那你就不该来。”
这人笑道:“我非来不可。”
梅三道:“哦?”
这人还在笑,“有美人之处,少了我就少了乐趣。”
说着,不等梅三搭话,窗外这人又笑道:“美人沐浴,不如鸳鸯戏水。”
梅三冷冷道:“我喜欢与美人鸳鸯戏水,却并不喜欢别人看我们鸳鸯戏水。”
窗外的那人又笑道:“我说的鸳鸯戏水并不是指阁下与美人,而是在下与美人!”
听了这句话,梅三的脸更加冰冷,“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碰我看上的女人吗?”
窗外沉默少许,这人忽问道:“为什么?”
梅三道:“没有为什么。”
窗外又一阵沉默,这人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梅三冷冷地道:“只因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
这人忽冷笑,“莫非他们已死?不明所以的死?”
梅三也冷笑:“你似乎并不笨,只可惜你现在却偏偏在做了一件蠢事。”
“什么事?”
“你不该来。”
这人正要冷笑,却已笑不出来。
只因他已不能笑。
死人是不会笑的。
他已倒在了地上,冰冷的地上,他的尸体也已冰凉。
没人去看他。
死人是不值得去看的。
梅三也没有去看他,只因他根本就没有出来。
那么,这人为什么会死?
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梅三,另一个自然是杀这人的人。
杀这人的人又到底是谁?
小院昏暗,连月光都不愿洒下。
只因这里太过肃杀,肃杀中还有幽森,幽森中就隐藏着一个极为可怕的杀手。
这看不见的杀手不是鬼,却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任何人去见鬼的杀手。
走进这院子里的活物,都将是死物,除了梅三和那个女子,也仅仅除了他们。
这个杀手就是为杀梅三而来的,然而他却并没有出手。
他为什么没有出手?
是不是他下不了手?
不是。
绝不是。
他没有机会下手。
半点机会都没有。
他为什么没有机会?
他要杀的人就在房里面对一个美人。
无论哪个男人在这种时候,心里也只有美人,只想与美人做该做的事。
看起来,他要杀的人也是这样的男人。
但只是看起来。
其实不是。
绝不是。
只因他要杀的人不是别的男人。
他也不是别人,别人也不可能是他。
所以,他才看出他要杀的人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少有这样的冷静,只因他已很久没有生出危险的预感。
他现在不仅有这种危险的预感,还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
是不是他要杀的人很可怕,比他杀过人都可怕?
他不知道。
他很想知道。
但他并不想去知道。
只因一旦去知道,那他也将从此什么都不再知道。
死人,是什么也不再知道的。
他刚才配合那个人杀了那个聒噪的人,是在试探。
在引那个人趁他出剑的瞬间,从屋里窜出,然后他就在那个人窜出的瞬间,一剑洞穿那个人。
两个瞬间,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人绝不会想到他还可以再刺出一剑,几乎同时的一剑。
但那个人似乎已想到了。
不然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出来?
是不是那个人没有把握接得住他的这无声无息的一剑?
他知道不是。
那个人既已想到了这一剑,就不会接不住这一剑。
但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动?
他似已想到。
敌不动,他就陷入被动。
他已暴露了位置。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已在陷阱范围里的兔子,若轻举妄动,就会落入陷阱。
但他不是兔子,想他的命,绝非易事。
他还可以安然退走,但他没有退。
只因他是个天生的杀手,从无败绩,今日也绝不能败。
但今日在酒楼上他已败了一次,一剑不能击杀目标,就是败。
败就是死。
但他不能死,他要将这耻辱洗干净。
只要杀了那人,他还是没有败。
即便那个人很不一般。
很不一般的人死在他剑下的已不知凡几,他必定也要这人也死在他剑下。
于是。
他一动不动。
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个人。
那个人在屋里,他看得见,看得很清楚。
清楚的看见那个人动了。
他还是没有动。
只因那个人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人的表情更加奇怪,说不出的奇怪,竟还唱着一首奇怪的歌。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在浴桶花浴的女子早已喷出了血,晕死了过去。
风。
很凉的风。
凄凉而肃杀。
就从窗外吹进来,却又将屋里的花香带出窗外。
花香溢满小院。
他闻到了这花香,该死的醉人花香。
他握剑的手已竟自有些抖,漆黑的眸子已有些恐惧。
他为什么恐惧?
只因他忽觉自己已有些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个杀手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那他已离死不远。
长久的孤独与寂寞就会在这情绪中爆发,然后他就会心乱。
心一乱,往往就会做出愚蠢的决定。
他本不是那么容易心乱的,但不知怎的,他的情绪里竟有了七情六欲。
杀手本是一个禁欲的人,他更是已绝欲,也从未有过欲。
但他此刻,却已有了欲。
他为什么有欲?
屋里的男人和女人并没有在做那种事,即使在做那种事,他也见过,但从来也都没有引起他的欲。
但他此刻已起了欲。
他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绝不是。
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男人?
他不敢想。
但他越不想,越在想。
哧!
他再也忍不住拔剑。
剑光徒然一闪,毁灭的并不是屋里的那个男人,而是草地里刚冒头的老鼠。
所有的欲想,也在这一剑中的这一刻徒然消失。
他漆黑的眸子里竟有了一丝可笑。
可笑自己今日竟杀了一条狗,一条母狗,一只老鼠,还有一个畜生。
他这一剑,也是在试剑,在试探那人。
只是那人始终视而不见。
那人正在嘴对嘴,自然看不见他。
他却看见了那人。
这是个机会。
这绝对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岂会错过?
他绝不会错过。
于是。
他已一剑刺出,淡淡的剑光如同月光,从窗外照进了屋子里。
无声无息。
没有人发觉这是剑光。
绝没有人发觉这是可怕的剑光。
只可惜,梅三已不算是人。
他只是个王八蛋,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王八蛋!
也幸好他是这样的一个王八蛋,这样怎样都杀不死的王八蛋。
只见他扶着女子下颚的左手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就已到了后背,并夹住了一柄漆黑的剑尖。
剑尖又一顿。
这本坚硬的剑尖却忽然变得像一条泥鳅,就从他的这两根手指间溜走。
风来,风止。
窗户又自动关上,月光也不会照来。
月光下的屋顶上,却有一个少女冷冷地看着这个小院。
她忽道:“我要活的!”
她身后没有人,却忽然有低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遵命!”
“你只怕只能要到死的!”
这句更冰冷的话,也是从少女身后传来的。
少女不用听,便已知是谁来了。
但她却还豁然回头。
就见一个穿着一袭火红的少女,已立在不远处更高的屋顶之上,长发迎风飘飘,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
她站在那里就似一个火精灵。
然而,她的一双眼却是不是精灵的眼,那是一双说不出冷漠的眼。
绝没有一只精灵有如此冷漠的眼。
但她的眼并不是冷漠无情的眼,而是有情中绝情的眼。
她就像是看透世间,历练几度凡尘后飞升的仙子。
少女一见到她,本已颤抖的身子,更颤抖得厉害。
她忽就瘫软在屋顶,几乎要掉落屋顶。
“金乌圣女!”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