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爱意的人生真好看:旅行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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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儿时记忆,故人往事

我走在成功镇路上时,突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从这里写一封信寄给已经住在高雄好几年的爸妈。

爸爸从成功镇调到台东当校长时,我已经去台北上中学了。虽然一直到大学,每年都回到台东过寒暑假,再加上结婚后回娘家,这样加起来算,我在台东的年数是远远超过在成功的十二年的。但是,我对台东的感情却远远不及这个旧名“新港”的成功小镇。在我刚刚离家适应着各种思乡病时,我每个星期都写信回家,从淡水八里圣心女中写回的一封封平安家书上,收信的住址是:台东县成功镇有恒路1号。

我自己很踏实地想着,“有恒为成功之本”,而我们家的住址是1号呢!

新港曾在日据时代名为“小凑”或“成广澳”,但这些都不在我先前的了解中。我知道这些信息是回到家乡,读到地方因为一度的旅游发展因而历史被掀起的知识。在那十二年的记忆中,我所熟知的生活是,成功虽然远不及都市,但也比现在要繁华好几倍。

前不久住在圣荷西的大姐打电话与我聊天。她两个月前回来看爸妈,曾特地回花东去一趟。我本来要陪她,没想到病了一场,只好取消所有行程。还好童年挚友美卿带着姐姐,仔仔细细地把台东、成功都好好走了一遍。姐姐在电话中说:“你知道吗?你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在成功镇怀胎长大的孩子,是真正的成功宝宝噢!”我一听,眼泪差一点落了下来。妈妈说,我出生的那个九月,新港有大台风,被台风扫开的门差一点就打到了足月待产的肚子。看来,我不只是个成功宝宝,还是个台风宝宝。

想给爸妈写信的念头在第一天过去并没有完成,第二天回到镇上时,又立刻回到脑中。这个镇如今这样没落,我去港中与成功小学附近转转,没有看到一家文具店或书局,但主街上有7-11和全家超商。我想,就去全家看看有没有卖信纸吧。店员告诉我说,只有信封没信纸。我请问她镇上可还有任何文具店,她指着斜对面说:“那里就是!”跨街走过,拉开滑门进去时,柜台没有人。再环顾左右,我看到一位背向着入口在包粽子的长辈,她的右边摆了一碗红豆泥,红豆泥的左前方堆着浅黄色的米。我问候之后告知想买信纸,那位长辈只出声没有抬头地指点我去哪个角落找。我穿过层架拣选信纸时,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多么地喜欢现在手上拿着的航空信笺,那薄似洋葱或蝉翼的透明纸已是我童年的一种眼界。

在印刷这么进步的时代,不敢相信我拿起的信纸封套上却连套色都没对准。看起来极度晃动的字,中英对照写着“Air Mail”与“高级航空信笺”之间,一架德航的班机占据了主要的画面,以图再度强调航空的实义。

品质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封面,一打开却是让我惊喜交加的浅蓝信纸,压行的垫纸一边横、一边直,正是我们小时候最高级的信纸配备。我拿了信纸要结账,看到老板娘压着膝盖辛苦地起身,我问道:“您在包碱粽吗?碱粽好难包呢!”她起身回头时,我虽觉得眼熟,但不敢确定是相识的长辈,她笑着说:“练习就不难!我做这个也只是为了不要痴呆。”我好奇地问,店在镇上开很久了吗?她说从1973年就在,但是从另一条路上搬过来的。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成功镇只有两个店与书和文具有关,一个是哥哥们爱去的,有漫画书的文具行;另一个是卖书和文具的文林书局。站在我面前的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张妈妈,她的先生也是港中的主任,是爸爸的同事,我们也曾在搬去校长宿舍前一起在宿舍区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一听到我是蔡校长的女儿,竟一口就叫出“蔡颖卿”三个字。在成功镇那十二年,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把我的“颖”念成二声“迎”,张妈妈也是这样呼唤我。那一刻,我对这个已经很少听闻的呼唤感到既陌生又亲切。

谈起小时候,张妈妈问我有没有去找戴立忍,又问起我小时候好多的友伴可都有联络。我说,只有美卿一直没有断线。张妈妈就说起她的一儿一女,很开心地告诉我他们各自的成就。张筱云是转学生,小我一届,小时候就很优秀,后来的发展更耀眼。但因为我们不同级,小时候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我虽然有一些记忆,却不深刻。看着柜台前张筱云在报上的照片,我还在回忆中努力地寻找跟她交叠的影像。离去前,我想起应该请张妈妈转达对筱云的问候,但张妈妈很和缓地对我说:“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筱云已经不在了,她四十几岁得了乳腺癌在德国去世,比她的爸爸还早一年离开。”我惊讶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张妈妈只亲热地牵着我的手说:“叫你先生停车,我们中午去聚餐,去聚餐。”我因为就要离开北归,不能不辞谢她的好意,只紧握她的手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好好聚聚。”握着那一双虽然比爸爸年轻十岁的手,我想起上一代早年在成功镇为生活努力的许多悲欢岁月。离开店里,我回头挥别特地在门口送我的张妈妈。感念她仍然坚守着小镇的生活,仍然为成功镇开着书局,心中突地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意念。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