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开卷书坊·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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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淘旧书

屈指算来,与旧书打交道少说也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所谓“旧书”,原指民国时期的出版物。清末民初以前的书籍另有专门的称谓,即“古籍”或“线装书”,一般不再归入“旧书”之列,虽然它们是更旧的“旧书”。但民国时期的线装诗文集包括少数新文学的线装本,宽泛地讲,也应看作“旧书”。在图书馆里,“旧书”又有一个俗称:“旧平装”,以与“线装书”相区分。这样分类,似乎有点混乱,但在藏书界却早已是约定俗成。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和“文革”时期的出版物也已成了“旧书”了。

如果说最初对旧书产生兴趣纯粹出于好奇,因为从小阅读的文字是简化字横排,而旧书绝大部分是繁体字竖排,展示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么在大学从教,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以后,对旧书的关注,就主要出于研究的需要了。初版本、再版本、毛边本、土纸本、创刊号、终刊号……旧书旧刊的这么多名堂,非亲眼目睹,非亲手翻查验证不可。否则,发掘作家的佚文遗事,纠正文学史记载的错漏传讹就根本无从谈起。那时的图书馆清规戒律太多,查阅太不方便,还是跑旧书肆、逛旧书摊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往往更能从中得到意外的惊喜,于是淘旧书就成了我工作之余的第一爱好了。

从上海的福州路和文庙到北京的琉璃厂和隆福寺,从香港的“神州”到台北的新光华商场,从东京的神保町到伦敦的查令十字街,从新加坡的“百胜楼”到哈佛大学周边的旧书市,我淘旧书从国内一直淘到港台和海外,浸淫其中,陶醉其中,甚至还有天蒙蒙亮就起身赶到北京潘家园旧书集市“挑灯夜战”的壮举。淘到一本绝版书的欢欣,漏失一本签名本的沮丧,其间的大喜大悲,非身临其境者恐实难体会。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原来淘旧书也像抽烟喝酒打麻将一样,是要上瘾的,我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淘旧书的“瘾君子”了。

淘旧书的关键在于“淘”。徜徉书市冷摊,东翻西翻,东找西找,人弃我取,人厌我爱,于无意中“淘”出稀见而自己又颇为中意的书,应了辛稼轩词中所说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才是“淘”旧书的最大乐趣和最高境界。巴金《忆》签名本、沈从文《边城》初版签名本、宋春舫仅印五十本的自印剧本《原来是梦》、顾一樵剧本《岳飞》签名本、南星题赠辛笛的散文集《甘雨胡同六号》、张爱玲译《爱默森选集》初版本、曹聚仁《蒋畈六十年》签名本等等,都是在偶然中“撞见”而毫不犹豫购下的。当时的喜悦,就仿佛前辈作家的心灵世界被我触摸到,被遮蔽的文学史的一页就在我手中“定格”!

当然,现在许多旧书已进入拍卖领域,网上网下的旧书拍卖都十分红火,旧书价格飙升,淘旧书“惊艳”捡漏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思之不免有点惘然。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改初衷,仍在寻寻觅觅,淘旧书的“瘾君子”,改也难。

(原载二〇〇七年七月十七日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