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民俗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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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晋南人与馍馍

晋东南人三天不吃小米饭,肚子就饿得圪吵吵的,而晋南人一天不吃馍馍,就好像几天没有吃饭。可见馍馍之于晋南人有多么重要。诚然,馍馍作为食文化的一支,其历史悠久,涉面甚广,尤其在民俗仪礼方面,更是名目繁多,随处可见。晋南食俗,历来讲究吃馍,而且做吃别致,这恐怕在我国北方地区也是名声在外的。

馍馍,有人叫“馒头”,而馒头也有人叫“馍馍”,但在晋南人则一律简称之为“馍”。同样是用小麦面粉蒸制而成的馍,做法和形状不同,名称和功用也就不同。如,把面揉成条用刀切成节的“卷子”,而擀成饼片再加上油盐,又卷条切节的就叫“油心卷”,卷条切节再用手拧扭曲的就是“花卷”,卷上辣椒油者称“辣卷子”,卷上枣泥则谓之“枣卷子”,还有卷芝麻面、花椒叶的,卷什么叫什么卷子。一般习惯上,把方节的叫卷子,揉成圆状的叫馒头,当然,包上馅就是包子了。由于分得这样仔细,所以晋南人在蒸馍的日常用语上,前面都加了形容动词,如剁卷子,揉馍头,卷花卷,包包子等。

晋南人蒸馍的最大特点是不使碱,而是用“酵面”,俗称“酵子”、“接面”或“酵窝子”。酵窝发面只要掌握得当,就不必担心馍会发酸。馍切好以后,必须在适当的温度中醒一会儿,待馍中的酵母菌发挥作用,馍略显膨胀时,正是上笼的最好时机。馍一上笼,立即加大火力,使之急骤攻气,俗谓“上气儿”。如果使用文火,攻气不足,蒸下的馍是半起不起,呆滞死板。馍是晋南人主食的主食,往往一蒸就是许多,晾凉后放在铁铸的笼圈内,随吃随取,非常方便。

晋南人吃馍的习惯也很特别,他们大多不习惯吃重复馏热的馍,而是吃第一次蒸熟的凉馍,俗谓“吃酥馍”。每天早晚喝小米绿豆粥,就吃或泡这种酥馍。有些人家喜吃面条,但面条并不多备,一般一人一碗,叫“饭”,然后,再用馍来填充不饱之腹。在待客吃“臊子面”时,总是切一盘很薄的馍片放在餐桌上,供客人随时取食。许多晋南人在吃了面条(饭)之后,总要再吃一口馍压一压,不这样,心理上总感到没吃饱。

晋南有句俗话,“天热出门带衣裳,饱了出门带干粮”,这干粮,除了少数人烤烙饼子外,绝大多数就是馍。我有一位朋友,每次从侯马出差去太原,仅几小时火车,然而提包里总要塞两个馍,即使忘了,夫人也会操心塞上,只有这样,心里才感到踏实。至于孩子上学要带块摸,地里送饭要送馍,来不及做饭吃泡馍,串亲访友带礼馍,就是司空见惯的常俗了。

馍馍不仅作为简便可口的主食为晋南人所钟爱,而且在吃法上还会以馍为原料,翻出许多花样来。如,切片油炸、蛋炒馍丁、烤晒馍干、馍花丸子、烩馍、虎皮馍、“猪娃子”等等。村里人上集往往也是带上两个馍,在熟食摊上吃羊汤泡馍、丸子烩馍,算是一顿美味的午餐。馍蒸多了,他们还会将干馍用水泡开,揉成颗粒,拌上时鲜青菜或野菜蒸着吃,俗名叫“蒸菜”、“拌馍馍”。即使馍发了霉,他们也会把它晒成“甜面酱”,可以和北京的黄酱比美。

四川人的爱吃辣椒固然有名,而晋南人的辣椒瘾也并不逊色。俗话说,“四川人吃辣椒名声在外,晋南人吃辣椒实实在在”。确实,晋南人自豪的“油泼辣子上等菜,滚水泡馍美的太”,一些儿不掺假。在晋南人看来,刚下笼的热蒸馍,夹上油泼的辣椒,“热馍夹辣子,一口一个月牙子”,吃起来并不亚于猴头燕窝。至于把辣椒卷在花卷里的“辣卷子”,红一层白一层,看起来一朵花,吃起来咸香辣,更是美的不能提了。

由于对馍的偏爱,晋南人历来把浪费馍馍看做是“造孽”,小孩扔弃馍块是要“爷爷(音牙牙)捏鼻子”的。有时骂人也是“瓣子馍”,意为不成材的东西。

馍馍在晋南人的食俗中占据的主要地位,还表现在它对民俗礼仪所起的作用。毫不夸张地说,从人一出生直至死亡以至亡后,一辈子的人生礼仪,都离不开馍。婴儿满月时,要给婴儿作“箍链”。“箍链”,一种是蒸制,即用面粉捏成虎头蛇身的圆形圈状馍,馍身加饰许多面花,另一种是炸制,是把面饼卷成长条似千层饼样,两头对接,馍身粘满芝麻,上笼蒸熟后,再用油炸成金黄色。据说,婴儿初生,游魂不定,藉“箍链”锁住灵魂,孩子好管,容易长大成人。到了12岁,孩子进入少年期。在其生日那天,蒸一个更大“箍链”,套在孩子脖子上,到祖先和子孙菩萨面前行“开枷礼”。跪拜祭祀之后,当众摘下箍链,用刀切节,亲友分食,以示孩子已经成人。在侯马、曲沃一带,如果不蒸箍链,也要用柳枝编成箍链套在脖子上,祭祀后,当众撕开,同龄孩童各执一支玩骑马游戏。其实,也是“成人礼”的意思。

结婚了,在喜庆的日子里,有两种馍是必不可少的。一是揉成的圆馒头,一是蒸成的面石榴。馒头表示团圆、圆满,石榴则要求多生孩子,“榴生百子”么!平日所食的方形“卷子”,怕媳妇吃了生成四棱见角的怪脾气,所以一般就免了。这种希望与忌讳,其实在订婚换贴时,就已表现出来了。换贴时,女方赠送男方以文房四宝、四书五经,望婿登科成龙;而男方给女方的回奉则是直径仅二三厘米的小面石榴、面荔枝(利子)等,实际上变了形的小馍。

到了“知天命”、“耳顺”之年,一般都要过生日。无论散生日还是整寿,传统习惯都要蒸“寿桃”。蒸寿桃按亲疏远近关系不同而有区别。直系晚辈一般要蒸10个小桃一个大桃,而亲朋则有时一个大桃就行了。大小桃的形状花饰一样,仅在重量上予以区别,大者每个可三至五斤面,小者仅三四两左右。寿桃的作法和揉馒头一样,只是顶部均要做出桃尖,前面加捏荷和梅的花瓣装饰,蒸熟后点以黄绿红色即告完成。复杂者一般表现在大桃的装饰,几斤面的一个大馒头,周围加捏许多花鸟龙凤、戏曲人物,用竹篦固定插满馒头,活像一顶大花冠。

丧葬礼仪中馍的应用主要表现在祭品上。大食小食是必不可少的祭品,大食与小食,实际上就是大小馒头,大者一斤多,小者三四两,不同的是大者带“果”,即在馒头中心包一颗红枣,因而晋南人称之为“枣果”;小者纯粹是正宗的馒头,惟一例外就是女婿要蒸花枣果和生肖祭品。花枣果只需在大枣果四周点缀莲、梅、人物等花饰就行了,而生肖祭品则要捏出虎、猪、羊等形象,以让死者虽死犹生。

在一些主要的传统节日里,馍是当然而且繁杂的食品。晋南人过春节之前,每家都要赶磨白面,多者达四五百斤,少者亦有一二百斤。俗语说,“二十九,蒸馒头”,到了这一天,几乎家家都蒸馒头。馒头一蒸就是几笸箩,要吃到元宵节后才蒸新的。所谓馒头,实际包括了很多花色品种,如枣山、枣高垛、石榴、荔枝、佛手等。这些俗谓之“花馒”,虽较馒头少,但它是绝不可少的品种,因为它表现了人们朴素而虔诚的祈福愿望。枣山馍专供灶王食用,求他保佑家宅平安,要一直供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才取下来按全家长幼分“头脚”而食之。高垛是一节节垒叠起来的“高馍”,有的人家蒸成宝塔似的一大叠,象征年年高,月月高,石榴、佛手则是多子多福、福寿双全。

晋南还流行一种“送寒食”习俗,寒食节前半月,母亲要给已出嫁的女儿“送寒食”,所谓寒食,是用白面蒸成的“大刺牛”和“虎子馍”、“蛇馒头”等肖形馍。据说,寒食节三天不动火,父母怕出嫁的女儿在婆家挨饿受饥,就提前专送这一类的花馍给女儿作为私房馍,以便补垫充饥。

最有意思的是“猪娃子”馍,更是风趣滑稽。作法是将发好的面擀成薄片像切面条的面片一样,放上油盐卷起来,切成两三厘米见方的小油心卷,再用另一张饼片像手帕一样包起来,上笼蒸熟,就成了一包“猪娃子”。这种馍多为哄孩子玩着吃的,但也有说,当儿媳多年不育时,婆婆专做给媳妇的,希图她能像猪一样给好好生几窝子,这里面既有诅咒又有希望。至于这是否是“猪娃子”馍的本意,就很难说清了。

一般说,晋南人勤奋朴实憨厚,他们世代辛勤劳作于田塬地埂,有时甚至两头不见太阳,因而平日饮食要求方便快捷,携带自如,而馍馍恰是这种理想食品。它的吃法灵活,便于保存和携带,而且还可以派生出更多的花样。以馍为主食,可以节省出许多时间从事劳作和其他活动,而且还可以在崇拜祭祀中,利用面粉可塑性强的特性,随心所欲捏制表达思想情趣的面塑艺术品,使这种食文化成为吃和造型艺术的综合体。

馍馍的原料是小麦,小麦在我国的种植,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1955年,安徽省亳县钓鱼台新石器遗址就出土了炭化的小麦种子,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就已,前者为麦的本字,后者像麦形,表明在公元前一千多年前的黄河中下游地区就已盛产小麦。在距今四五千年的新石器时代遗址里,出现的甑、之类的陶器,证明那时已有蒸饭。建都晋南千阳的尧,曾“尧之王天下也……蒸之饭”,恐怕主要是蒸粟米而不是馍馍。蒸馍的出现首先要具备磨粉和筛箩条件时,才有可能。

馍馍的出现年代虽然一时尚说不清,但据现有资料,可以推溯到东汉末期。《事物纪原》载,诸葛亮南征孟获,因泸水神作祟,依照当地土俗,将牛羊肉用面包成圆形,画上人的眉眼,抛在水里祭祀,从此才有了“馒头”。《七类修稿》说“本名蛮头,转化为馒头”。晋束皙的《饼赋》,“三阳之春,阴阳交至,于时享宴,则馒头宜设”,大概最早的馒头就是一种带馅的圆馍,亦即后世的包子。今江浙一带仍称包子为馒头,看来还是有点来由的。

真正的馍,在元代就已广泛流行,并且已步入了商业食品行列。元代戏剧家杨显之的杂剧《酷寒亭》第二折“你两个且起去,揩了眼泪,我买馍馍你吃”就是明证。近年在内蒙古黑城遗址出土的元代文书中也有一件关于馒头的请柬,“谨请贤良,制造诸般品味,簿海馒头锦妆,请君来日试尝……”主人马二,大概是食品店掌柜,他谨请社会贤良去品尝他的馒头,或许就是包子。

解放前,襄汾县就有很多馍铺,最有名的是史村王相公馍铺和陈掌柜馍铺。他们以出售硬面馍而出名,还兼营麻花、烧饼。附近人家红白喜事,多去他们的铺里定作馍馍。由于他们的馍美价平,童叟无欺,因而信誉也是很高的。另外一些小本馍铺,经营抵不上王相公和陈掌柜,就端着馍筐沿街叫卖,生意也还不错。

总之,馍馍作为晋南人主食之主食,历史悠久,有广泛深邃的根基,它作为传统饮食文化的一支,无论在吃、作、形、味等各方面都是一门吃的造型艺术和科学,因而它又是研究民俗文化的一项不可缺少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