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十三经开讲:左传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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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左传》中的历史人物(3)

子产以大国多侵小,才有今日“数圻”之土地反驳晋人,有理有力,晋人无言以对。襄公三十一年,子产辅佐郑简公朝晋平公,平公不接见。对于晋国这种以霸主的强横欺辱弱国的做法,子产采取强硬措施,“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终于使晋侯表示道歉,且加礼于郑伯。子产在外交斗争中,采取了既亲服又斗争的策略,表现出极大的灵活性,维护了郑国的主权和尊严。

子产执政的指导思想,最重要的有两条:一是以德治国,一是以民为本。这与《左传》作者的治国主张是相一致的。但是处于春秋后期急剧变化和激烈斗争的社会之中,仅按此两条原则用老方法行事,必不能奏效。急剧变化的社会必然要求政治措施的改革,这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这也是《左传》作者从子产这一历史人物身上所总结出的弱小国家求生存的历史经验。子产这一人物个人性格的最大特点,是实行改革坚定执着而决不后悔,认定方向不顾一切反对而奋然前行。在他执政期间,郑国得到相对的安定,不能不说是子产政策的成功。在《左传》中,同样以贤臣著称的叔向,与子产则有所不同。叔向处于范、赵等权门执政时期的晋国,不可能完全实际掌权。他在晋国很有影响,以才干卓绝受到重视。他对晋国存在的危机,尽管流露出很深的忧虑,且敏锐地预见到晋国的前途,却无法挽狂澜于既倒。与叔向相较,最杰出的贤臣,恐怕只能推子产一人,子产执政二十年,还没有哪件事情失败过,显然他是《左传》作者笔下最理想化的人物之一。

贤臣的另一类范型,是晏子和赵盾。晏子生活的时代,齐国霸业衰落,国君荒淫昏聩,佞臣专权肆虐,以致齐庄公为崔杼所杀。晏子刚直不阿的品质在崔杼弑君这一事件中表现得特别突出。崔杼杀了齐庄公之后: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齐庄公为崔杼所杀,晏子一方面认为崔氏弑君为非,另一方面又认为庄公是“陵民之君”,为私欲而死,不值得为他殉葬或逃亡。晏子所谓“陵民之君”,“为己死而为己亡”,臣下则不必死也不必亡,与《孟子》中的“诛一夫纣”的民主思想颇为一致。所以,晏子在崔、庆二人的凶焰面前,表现出刚正不阿的品质。忠于社稷、爱护人民,是晏子行事的准则。他力谏省刑,劝行宽政,为政清廉,富贵不淫,勤恳俭朴,深得百姓的拥护。在晏子身上,可看到他已具有初步民主观念的进步思想。

还有一个赵盾。晋国的赵盾,其特点是忠于国君,匡纠君过。即使像晋灵公那样的昏君暴君,赵盾仍不改其志,作有步骤有计划的进谏。赵盾“骤谏”晋灵公,结果反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他希望国君改邪归正,励精图治的决心却是不可移易的。所以受晋灵公派遣去刺杀赵盾的麑称赞他“不忘恭敬,民之主也”,宁可自己触槐而死也不愿伤害他。晋灵公无道被杀,说明赵盾匡救君过计划的不可行以至彻底失败。赵盾的忠,当然也与为国爱民相联系,不过带有更明显的维护等级名分的伦理倾向。如果把晏子和赵盾两个人物互相补充,或合而为一,便是作者所理想的完美的贤臣形象。

此外,《左传》中还有一批人物,如大义灭亲的石蜡,忠勇正直的声伯,贤明诤谏的子鱼,廉洁不贪的子罕,秉公执法的魏绛,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祁奚,审时度势的申叔时,毁家纾难的子文,慷慨捐躯的沈尹戌等等,都是作者笔下所歌颂的贤臣的代表。

(第二节 )昏君和佞臣

所谓昏君,是指《左传》中所记载的一大批政治上暴虐无道、生活上荒淫奢侈,因而导致亡国灭族的君王。春秋时期“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的历史教训,自孔子开始,经过《左传》作者、孟子、屈原等人,一直到司马迁以至更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中,长期为人们所关注。这是一个惨痛的历史教训,也是历代统治者所关心的问题。如何从这一众多的灭国绝祀的事件中吸取教训,是包括《左传》作者在内的史学家、思想家都在思索和探求的热点。《左传》作者对于昏君佞臣的描绘,可以说是对这一问题作出的重要回答。

一、昏君

总结《左传》中所写的昏君,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如宣公二年所说的“不君”。所谓“不君”,首先是残民害民,无视“民为邦本”。在“民”的地位不断提高,人的价值被重视的时代,弃民残民,显然是逆潮流而动的,也必然要遭到惩罚。如晋灵公: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孰,杀之;置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赵盾、士季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而后视之。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

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麑贼之。……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公二年)

晋灵公“厚敛以雕墙”,实行重税,用来建造奢华的宫殿,奢侈挥霍;又喜欢从高台上用弹弓打人,这个弹弓可不是现在小孩玩的,应该是比较厉害的,可以打死人。晋灵公以看人躲避弹丸惊慌失措的样子取乐,是以人命为儿戏;又非常凶残,厨子煮熊掌不熟,就把他杀了,还叫宫女用畚箕装着,就是肢解了,还要拿到朝廷上示众——是警告其他人,如果办事不力、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晋灵公滥杀宰夫,草菅人命,是残暴成性。赵盾和大夫士季看到了,都觉得非常担心。他们两人的劝谏都没有用,晋灵公口头上好像接受,其实根本不改,文过饰非,还想尽办法除掉敢于直谏的赵盾等人,简直十恶不赦。再如卫懿公: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公与石祁子玦,与宁庄子矢,使守,曰:“以此赞国,择利而为之。”与夫人绣衣,曰:“听于二子!”渠孔御戎,子伯为右;黄夷前驱,孔婴齐殿。及狄人战于荧泽,卫师败绩,遂灭卫。(闵公二年)

卫懿公喜欢鹤,鹤是他的宠物,他就让鹤乘高官的车子,所以狄人来进攻时,国人都说,鹤乘车,那就让它们去打仗吧。而且鹤都有官禄官位,所以国人都不愿意为卫国打仗。结果这次荧泽之战,卫师败绩,而且被敌所灭。卫懿公的荒淫无道,并不亚于晋灵公。晋灵公、卫懿公,是历史上有名的两个昏君暴君,是两个典型的例子。这样的统治者,一个被国内大臣所杀,一个在外族入侵中灭亡,终于被历史所抛弃。此外,像莒国的国君莒共公暴虐而且喜欢剑,但是每次铸好剑,必定用人来试剑,都是暴虐无道,弃民残民的典型。暴虐无道的结果,便是为民所弃。这些国君,不是被杀,就是被逐,这是对其暴虐弃民的惩罚。

昏君“不君”的另一个特点是淫乱奢侈。本来,古代的统治阶级和君王,三妻四妾并不足怪,更何况在春秋时代,还残留着上古时期群婚制和血族婚姻的遗制,这从《左传》中所记的妾媵制度便可知道。但是春秋时代已建立起一整套伦理关系准则,社会和道德的制约是存在的。所以,这里所说的淫乱,指逾越君臣关系、等级制度与纲理伦常的乱伦关系。这在《左传》中并不乏其例。如卫宣公,夺媳为妾,引起国人的不满;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君臣三人同淫于夏姬,还要相戏于朝,寡廉鲜耻,无以复加。这些行径,在当时则为人所不齿。这里再细谈谈齐庄公。

齐庄公在即位前尚是个能带兵打仗,且颇有眼力的人,即位之后,其淫乐无度,已是尽人皆知。齐庄公与大夫崔杼的妻子棠姜私通,崔杼却是一个心怀贰志的阴谋家,这一来,便给早已有篡弑之心的崔杼以可趁之机。请看《左传》的记载:夏五月,莒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齐。甲戌,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乙亥,公问崔子,遂从姜氏。姜入于室,与崔子自侧户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弗许;请盟,弗许;请自刃于庙,弗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反坠,遂弑之。(襄公二十五年)

这段说的是崔杼杀齐庄公的过程。五月十六日,甲戌这一天是十六日。齐庄公在北城招待莒子,崔杼称病不去。过了两天,齐庄公去看崔杼,私下又和棠姜幽会。其实崔杼是设计把齐庄公引入崔宅,然后命令手下围捕齐庄公,准备杀他。所以齐庄公一进去,棠姜和崔杼就从侧门走了,齐庄公不知是计,“拊楹而歌”,还不知死到临头,崔杼手下人就围捕过来了。齐庄公登上高台请求免其一死,崔杼手下人不答应;请求结盟和好,也不答应;请求回太庙去自杀,也不答应。崔杼手下人还说,主人病了,不能听命,“陪臣干掫有淫者”,等于说“我们是来抓奸夫的”!崔杼和他的手下哪里将齐庄公当国君看待。这时齐庄公要跳墙逃跑,崔杼手下人一齐射箭,射中了齐庄公的大腿,齐庄公掉在墙内,于是崔杼像杀一只狗一样杀了齐庄公。可悲的是齐庄公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崔杼称病不朝,便有他的阴谋。齐庄公不知他的圈套,还去慰问他。不啻为自投罗网。当然慰问是借口,齐庄公的目的是为了与棠姜(姜氏)幽会,不曾想棠姜早已同崔杼合谋了。这就是淫乱者的下场。

这些“不君”之君残民害民、淫乱奢侈的结果,往往一是暴发内乱,如齐庄公、齐襄公、晋献公、晋灵公、莒共公等;一是招致外来的侵略,如陈灵公、卫懿公等。因此说,“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有多少正是他们自己导演的悲剧。

在“昏君”人物系列之中,还有一位楚灵王,也是作者写得极有生色的一个人物。对于楚灵王,时人谓之“汰侈”,意即骄盈奢侈。楚灵王做令尹时,已有国君之威仪,不久便杀了郏敖自立为王。所以他是凭篡弑登上楚王宝座的。为了满足“汰侈”的欲望,他会诸侯于申地,以诸侯伐吴;又要诸侯拥戴自己做霸主。其后,又一再伐吴,作章华宫,灭陈,俨然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叱咤诸侯的霸主。昭公十二年,楚灵王田于州来,“汰侈”之气可谓达到顶峰: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干溪,以为之援。

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戚柲,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无醉饱之心。’”

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楚灵王到州来打猎,以此向吴国示威,并流露出求取周鼎和夺得郑田的野心与贪欲,有些近乎狂妄。子革针对楚灵王的贪欲给予深刻的讽刺,使他终于有所醒悟,但是,膨胀了的野心是抑制不住的,最终弄得众叛亲离,在政变中被迫自缢而死。楚灵王成了春秋后期一个有名的昏君和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