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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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2)

卢沟桥精神,由一位当时到宛平城慰问的西方友好人士做了最好的总结。他步行到卢沟桥上,一边抚摸石狮,一边对陪同的王冷斋说:“睡狮今已醒矣!”

“同日本帝国主义坚决打到底”

7月11日,日本内阁五相会议通过了派兵案,并把七七事变称为华北事变,企图掩盖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性质。当天,日本政府发表了《派兵华北的声明》,诬陷中国第二十九军挑起了七七事变。

下午六点三十分,日参谋本部下令,抽调重兵,分三路进犯华北,包围北平。其中一路为关东军独立混成第一旅团、十一旅团,分别由公主岭、古北口出发,向北平北部顺义等地集结;一路为日本驻朝鲜第二十师团,入山海关,进入北平南部地区;一路以华北驻屯军河边旅团为主,部署北平以东地区。另调本土三个师团到华北。日本全面侵华战争态势,至此显露无遗。

同一时刻,宋哲元自乐陵回到天津,仍对日军心存幻想。

12日,宋哲元在天津发表声明,声称自己主张和平,认为“此次卢沟桥事件发生,实为东亚之不幸,局部之冲突,能随时解决,尚为不幸中之大幸”。

13日,蒋介石致电宋哲元,直言“卢案并不能和平解决,无论我方允其任何条件”,表示“中央已决心运用全力抗战,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以保持我国家之人格”。他告诫宋,“此次胜败,全在兄与中央共同一致,无论和战,万勿单独进行,不稍予敌方以各个击破之隙,则最后胜算,必为我方所控”。

这一天,毛泽东出席了延安共产党员和机关人员紧急会议,号召每一位抗日的革命者,准备随时到抗战前线去。他致电叶剑英称,中央决定先派4000人开赴华北,主力改编后出发。他还题词:同日本帝国主义坚决打到底。

15日,周恩来在庐山向蒋介石提交《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宣言中提出发动全民族抗战、实现民权政治、改善人民生活等主张。

17日,蒋介石发表庐山讲话,开篇即称卢沟桥事变发展结果“不仅是中国存亡的问题,而将是世界人类祸福之所系”。在表达了“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的信念后,他说:“我们知道全国抗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在卢沟桥,石狮们昂首张嘴,加入中华民族“抗战到底”的怒吼声中。

“国家存亡,千钧一发”

同一时期,在卢沟桥,战火不断。据吉星文回忆:

7月12至18日,敌人经此(11日)苦战后,因伤亡过大,不敢再行攻击,仅前哨仍有不断接触而已。乃终日用大炮及飞机不断向(宛平)城内及长辛店轰炸,百姓伤亡甚重,我军为确保宛平计,遂实行攻击防御,每到夜间即派兵一营(轻装)由地道出城袭击敌人。15日夜派一营出击,迂回敌后,袭击其炮兵阵地,毁敌炮两门,击毙其马十余匹,虏获两匹,迨敌增援时,我军乃利用青纱帐转回,而敌人在附近搜索终夜,一无所得。17日夜,余又选奋勇队二百人携带出轨器(是平汉路长辛店修理厂所赠)卡在路轨之上,可使铁甲车辆出轨。夜二时许,向敌人铁道上之装甲车袭击,敌向丰台开去。首先一辆,遭我埋伏出轨,第二辆撞击前车而又倾毁(因其夜间不开灯)。斯时伏兵已至车前,用地雷轰毁之。迨敌人援军来到,又扑空而回。敌因此恼羞成怒,又向我再行攻击。

7月19日,多架日军飞机侦察北平城郊,射击平汉路列车。在卢沟桥前线,日军频繁向中国守军发炮轰击。当晚,日军无理通知我卢沟桥守军限期撤退,遭严词拒绝后,日军参谋本部命令机械化部队向华北开进,声称:“以外交谈判终究不能解决事变,为使平津地方安定,现在必须使用武力。”

20日下午,日军又以猛烈炮火向宛平城轰击,铁甲车掩护步兵推进,妄图占领我城桥。吉星文上卢沟桥指挥作战。

日军步兵成纵队向我军射击,当他们突至我军阵地前,触响地雷,炸死炸伤者甚众。一部分敌人突入我军阵地,吉星文派出大刀队逆袭之,白刃冲锋达四次之多,终将突入之敌击退。大刀队员伤亡五十余人,吉星文头部负伤后倒下,被抬下阵地包扎。

24日,吉星文上书军政部长何应钦:“星文等只有抱定牺牲到底之决心,荷枪实弹以待,誓与卢城共存亡,决不以寸土让人。”

25日,日军进攻廊坊,第一一三旅刘振三部奋起抵抗,至26日晨,廊坊失守。

26日下午,日军由丰台派出一大队,分乘军车数十辆,企图闯入北平广安门,被二十九军守城部队阻止,发生战斗,日军受重挫。当晚,接替田代皖一郎任华北屯驻军司令官的香月清司向宋哲元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三十七师于28日中午前转移到永定河以西地区,然后撤往保定,否则“将采取单独行动”。

危急时刻,宋哲元的选择,攸关大局。

宋哲元是19日回到北平的。此前在天津,他与日本人谈判停战事宜,蒋介石多次电饬其勿对日方抱有任何幻想。回北平后,宋哲元仍委曲求全,做最后的争取和平努力。22日蒋介石再次致电宋哲元,对其拆除北平防御工事予以批评,指示其“刻刻严防,步步留神,勿为所算”。

日军侵占廊坊,强闯广安门,特别是香月清司的最后通牒,终于让宋哲元醒悟了。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退回通牒,明令二十九军抗战。

27日晨,日军攻击通县中国驻军,进逼北平。宋哲元发表通电,称日军日日增兵,处处挑衅,值此“国家存亡,千钧一发”之际,决心守土抗敌。

“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的那个宋哲元,站到了历史的前台。

“立功报国在此桥”

7月28日拂晓,日军集中机械化部队10万人之众,配飞机40架,向北平南苑、北苑、黄寺及沙河一带的二十九军各部发起全线进攻。

南苑战斗最为惨烈。南苑是二十九军军部所在地,日军以三个步兵联队、一个炮兵联队向这里猛攻。敌人在飞机的掩护下打进东门,二十九军官兵与敌展开白刃战。当时在二十九军学生军训团受训的学兵1500人,虽无任何实战经验,也主动请缨,亮出大刀和日军拼杀,最后阵亡过半。

学兵付锡庆后来回忆:“战斗到最激烈时,有一个鬼子由我身后用刺刀向我刺来,我左手提着机枪,右手握着大刀,忽听见后面有风声,我猛回头和鬼子打了个照面,只见白光一闪,他的枪刺扎进我的左肋。说时迟那时快,我抡起大刀将鬼子砍死在地,鲜血溅满了一身……”

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在前线指挥作战。我军虽伤亡惨重,仍坚守阵地。由于敌机的猛烈轰炸,各部队联系中断。战至中午,佟麟阁才从传令兵处得知军部已下达“南苑各部队立即撤回城内”的命令。他赶到大红门,组织各部撤向城内。

大部队撤退完毕后,佟麟阁才带着卫兵进城。其时,日军已近,双方在青纱帐里遭遇,展开对射,佟麟阁腿部中弹。卫兵劝他赶快退下裹伤,他说“情况紧急,抗敌事大,个人安危事小”,最终在指挥大家转移时,不幸头部又被击中,壮烈殉国,时年45岁。

佟麟阁将军是八年抗战中为国捐躯的第一位高级将领。他以热血书写了自己在南苑全军干部会议上的一段话:“日寇进犯,我军首当其冲。战死者光荣,偷生者耻辱。国家多难,军人应该马革裹尸,以死报国。”

赵登禹将军也在指挥部队撤退时,在大红门玉河桥遭日军伏击殉国,时年39岁。这位喜峰口一战成名的大刀英雄,后来被安葬于卢沟桥附近的西道口。

桥畔埋忠骨,墓碑上铭刻的,是英雄之名,更是卢沟桥之精神。

毛泽东称赞佟麟阁和赵登禹“给了全中国人以崇高伟大的模范”。

“佟麟阁、赵登禹两将军光荣的战死,和二十九军及前方人民所流的血,这惨壮的洪流,已渗透了我们全国家的版图,全民族的心坎,而大家要践迹前进的。”当年,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感慨,道出了国人的心声。

7月28日下午,一批批二十九军官兵退到北平城内,他们虽疲惫不堪,却受到沿途群众的鼓掌欢迎。官兵们刚坐下歇息,人们纷纷递烟、送茶水点心,给予安慰和鼓励。

尽管军民同仇敌忾,在来势汹汹的日寇铁骑冲击下,北平人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南苑失守,其余几路日军的进攻也没能抵挡住,北平城已然难保。28日午后,宋哲元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奉蒋介石命放弃北平。当晚,宋哲元偕秦德纯、冯治安等退守保定,留张自忠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北平市长,何基沣旅在宛平至八宝山一线掩护。

29日,北平失守,二十九军大部撤退,卢沟桥、宛平城、长辛店的守军撤往涿州、良乡一带。至此,卢沟桥抗战告一段落。在卢沟桥,中国守军与敌浴血奋战23昼夜,始终未让敌人占领卢沟桥与宛平城。

告别卢沟桥的时候,官兵们与当地老百姓泪眼相望。桥上的石狮们,似也明了落入敌手的屈辱,面色沉郁,如在默然蓄力,如在倾听那悲壮的《卢沟桥歌》:

卢沟桥,卢沟桥,男儿坟墓在此桥!最后关头已临到,牺牲到底不屈挠;飞机坦克来勿怕,大刀挥起敌人跑!卢沟桥,卢沟桥,国家存亡在此桥!

卢沟桥,卢沟桥,男儿坟墓在此桥!委屈忍痛和平保,无可避免上刺刀;自卫应战理气壮,挺剑而起是今朝!卢沟桥,卢沟桥,为国争光在此桥!

卢沟桥,卢沟桥,男儿坟墓在此桥!豺狼入室露牙爪,南北隳突真逍遥;快快拼起民族命,最后胜利是吾曹!卢沟桥,卢沟桥,立功报国在此桥!

就在这歌声中,1937年8月,中央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开赴华北抗日前线;9月,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蒋介石发表谈话承认了共产党的合法地位。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

日军铁蹄下的卢沟桥,国人体悟着它的痛,守望着它的美,期待着它的回归。卢沟桥,一直在那儿。

日军围攻宛平城和卢沟桥的时候,卢沟桥西头,6岁少年郑福来家的房子被炮弹震漏了,实在没法待了,他跟着母亲和妹妹,混在人群里逃难去。

在家北头的小树林里,郑福来看见一排排二十九军士兵的遗体,这个情景让他终生难忘。

郑福来随母亲先到涿州,再经保定到固城,投奔一个远房姨家。“母亲抱着妹妹,我跟在母亲身后,拽着衣角一直走啊走。”郑福来说,到达姨家时,他两腿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脚后跟磨破了,血淋淋的袜子和脚黏在一起,稍微一拽就疼得龇牙咧嘴,脱都脱不下来。

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当时,由于在异乡没吃没喝,郑福来的母亲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回家。“回家的路上,尸体遍地。”郑福来记得,大人让他和妹妹、表弟几个孩子手牵着手,闭着眼走路,叮嘱他们“千万别看”。

禁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小小年纪的郑福来还是睁开了眼睛。“成堆成堆的死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还被开膛破肚,全是被日军杀死的!都是无辜百姓啊,鬼子太可恨了!”多年后,忆及这一幕,郑福来握紧拳头,嘴唇颤抖。

回到家乡,郑福来发现,村里设了很多日军岗哨,过往的人必须接受检查,给日军行礼。一个裹小脚的妇女路过,日军强迫她脱掉裹脚布,赤脚在砂石地上行走。郑福来躲在妈妈身后,一个鬼子用刺刀向他比画,郑福来吓得双手抱头,日军哈哈大笑。“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郑福来强烈地体会到了当亡国奴的屈辱。

回到家里,郑福来看到,自家三间土房的门窗没了,房子被炮弹炸没了顶,奶奶、爸爸、伯父、伯母不知道逃到了哪里,离他家30米远的岱王庙原是中国军队的驻地,现在成了日军的军营。

国虽已破,卢沟桥仍在,石狮含泪,黯然以对一段苦难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