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桂海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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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湘桂走廊,风吹古道只见依稀的脚印

这风,不是自然的风,是历史的。

历史的风,是凝固的音乐,是不容易被闹醒的,又是无时不在潜流着的。历史的风,面对一切坚强的物质,不是吹拂,是摧毁和吞噬。

南北贯穿的湘桂铁路,有无数陌生人的脚步从它身上一溜而过,我便是其中一员。是否留下什么痕迹?脚步在夜色中消失。

当我为了去这个地方有心在网上搜索引擎的时候,几十页几百条的桂北扑面而来。但我不满意,那不是我想象中的湘桂走廊。

它们太现实,太物质,太容易变幻消失。我更想的是追寻它真实层面(精神)的内容。对于互相陌生的地方和过客,追问得过于具体无疑是给对方质难。任何人也无法给这个地方下一个绝对的定义。

如今的湘桂走廊已经被现代化的变革改头换面。这个时刻,人们在充分享受物质进步的同时,我为什么不去怀念一个一直是迁徙的、交往的“通道”。

越城岭和海洋山之间的狭长谷地,古称“兴安隘”,现称“湘桂走廊”,这条谷地海拔二百至三百米,谷地两岸,山体峻峭,雄阔如巨蟒,逶迤若龙蛇,古老中见出浑厚,高远中流泻苍凉。谷底,一条清流画出一个又一个纤秀的“S”形曲线,在湿润松软的河床上泛射着温柔明丽的水光。在这自然天成的地理中,却有着人类行迹或明或暗或隐或现的故事:在两岸几无路径可通的沟壁上,记录了两千多年的历史。

两千多年的历史意味着雨打风吹、地动山摇。两千多年的历史也意味着人间的兵燹硝烟、你来我往的揉躏与劫掠。千年青石。千年无言。但,它如今的颓败、残破、對塌、荒凉、洞壁刀割斧削的斑斑遗痕和烟熏火燎的灰黑,都在诉说着痛楚而昏暗的往昔。

正是湘桂走廊与别的地区不同,才让我们有理由去遥想两千年前的故事,那时的湘桂走廊是什么模样?

几年前,为了撰写大型电视文献纪录片《西部的发现》的解说词,我曾走访了广西师范大学教授钟文典,在独秀峰下,这位精通广西历史的著名学者和我边走边聊,钟教授那些叙述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深。其实,广西历史的推进、历史的走向和历史的创造一直都会镌刻在中华的版图上。钟教授这样说。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派五十万大军南征五岭。这五路大军,据《淮南子.人间训》载:“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寨,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这界,一军结余干之水。”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五岭之戍”。镡城之岭即今之越城岭,九疑之寨即今之萌渚岭,这就是说,秦军是从兴安县的越城岭进军,由此直下桂林,正面和西瓯部落接触,是和西販部落作战的主要部队。

秦军由于遭遇西瓯部落处处堵击,欲进不得,欲罢不能,陷于“旷日持在2003年“非典”前夜我与妻子陪父母游灵渠。照片为母亲摄。

久,粮食绝乏”和“宿兵无用之地”的困境,只能驻守险要地区,因而驻扎在今兴安县的大、小溶江之间。该地至今还保存有“秦城遗址”。这遗址周约二十公里,有“大营”和“小营”之分。古战船壕和古城垣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显然是当年十万秦军驻扎的地方。秦城遗址位于越城、都庞二岭孔道,其间地势平坦,四周高山绵亘,大溶江傍依而过,背靠天险严关,足见其形势的险要,是典型的防守要塞,是当时秦军被西瓯部落围困的地方。

秦始皇为了解决被困秦军“粮食绝乏”和部队后援问题,命史禄强迫大批西瓯民众凿渠而通粮道。这条秦凿渠,位于今兴安县城附近和大溶江镇之间,全长三十四公里,后世称为灵渠,又名兴安运河,是世界上古老而文明的一条人工运河。它沟通了湘江和漓江,使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互相连接起来。具体说来,灵渠是由铧嘴、大小天平、南北两渠道、秦堤、陡门等部分组成的,是一个完整的水利工程体系。

铧嘴是个分水的建筑物,由于前锐后钝,形如犁铧,故称铧嘴。为了划分进入南北两渠的流量,凿渠者便在这拦河大坝的上游修筑一个分水的铧嘴,位置偏向海阳江东岸。锐角所指的方向与海阳江上流线方向恰恰相对。把海阳江水劈分为二,一由南渠而合于滴水,一由北渠而仍归于湘江。但这两条渠道的流量是不相等的,南渠只占三分,北渠却占七分,故有“湘七漓三”的说法。这样分法的算计,是有高度技术水平的。南渠上游十多公里的渠道,由于两岸及河底尽是坚硬的石灰岩,不易开凿,所以比较狭窄。一般河面宽八至十四米,水深零点六至一点五米。南陡口以下的最初一段渠道,全由人工凿成,堤岸接近海阳江故道,容易崩溃,素有“险工”之称。如果渠水太大,一到春涨期间,势将冲崩堤岸,淹没田庐。因此,渠道仅能容纳三分的流量。至于北渠则迂曲于分水村至洲子上村的小冲积平原间,开凿工程较易,河宽一般在十至十六米之间,水深在一米以上,因此能容纳较大的流量而得水七分。到唐宝历初年(825年)李勸修渠时,在前人原有的基础上,“叠石造堤”,加以改进,使铧嘴更完善。铧嘴这一建筑,宋人范成大曾有《铧嘴》诗云:“导江自海阳,至县乃弥迤。狂澜既奔倾,中流遇铧嘴。分为两道开,南漓北湘水。至今舟楫利,楚粤径万里。……”这大致可代表古人对灵渠的赞扬。

先人们是世界奇迹的创造者,灵渠是汉壮人民的首次合作的文明工程。

灵渠凿成后,沟通了岭南岭北的水道交通,秦始皇竭全国之力量,迫使中原地区的人民,“丁男被甲,丁女转输”与西瓯作战,致使中原地区的人民,“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然而在另一方面,却使被围困在岭南各地据点的秦军,得到源源不断的人力和物力的支援。此时,秦始皇又派遣名将任嚣和赵佗等人率领援兵再次发动对西瓯部落的战争。在秦军的新攻势下,英勇善战的西瓯部落,终因力量对比悬殊和武器优劣差异而失败了,长达数年的秦瓯战争宣告结束。秦始皇统一了岭南地区,完成了统一祖国的宏伟事业。xt岭南用兵,给人民带来灾难,但从此岭南越族正式加人了祖国的多民族大家庭,岭南地区成为我国版图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秦昭襄王时就已修筑“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自古国势强,道路畅。秦昭襄王在位长达56年,秦国国势走向鼎盛,具备了投人大量人力物力修筑栈道的实力。秦皇修筑的灵渠,虽然初衷是出于军事目的,但长期得益的却是民用。湘桂走廊,秦和岭南的后人沿用了两千多年,得益了两千多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立即办过两件社会大工程,一件是筑长城,一件便是修驰道。筑长城反映出的是封闭思想,修驰道弘扬的却是开拓精神。筑长城,劳民伤财,曾激起天怒人怨;修驰道,客观上却有利于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所以从未听谁说过秦始皇修路不对。

就是这条七分湘水,源出广西的灵川后,从南向北流去,凡一千六百余里,经兴安,过全州,流人湖南境内,再步永州,踱冷水滩,穿越衡阳盆地,又跨南岳七十二峰,便抵株洲空灵岸,忽转湘潭吻涟水,长驱直取长沙橘子洲头,然后悄无声息地藏人“八百里洞庭”深处,不见了踪影。转了这么个大弯弯,此中包藏了几多诡谲,又袒露了几多聪明才智,才使其成为了湖南四千七百多条大小河流中经济价值最高的一条。

这条丛山挟持自南向北弯弯曲曲的河谷就是湘桂走廊。

几千年来人桂的其他道路多所不通,湘桂走廊成了事实上人桂的唯一道路。历朝历代往返行军的师旅,上任卸职的官员,朝廷的使者,进京贡物的边地首领,商旅的马帮,流放广西的官员,充军的“罪徙者”,流寓的雅士,云游的高僧,赶考的士子,传达诏令的快马,边地流报的军校以及常年往返奔跑在交通干线上的邮卒堡夫,来来往往于古道上,构成了南来北往交通干线上的主旋律,而这些出桂入桂者又必经严关这个历史小镇,他们要休整,

要住宿,要茶饮,要进餐,要购物,要娱乐。这时的严关人进马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又构成了主旋律上一个个跳动的和谐音符。这个主旋律就是迁徙——交往——进步。正因为严关自古为出桂人桂的前沿小镇,才使它最早接受了中原文化,才使它信息灵通,也才导致了湘桂走廊历史上的文化比较接近中原。大自然本身造就了严关扼锁桂喉的地理位置,成为通关的战略通道。

从前就曾听说过“飞雪不过古严关”,古严关就是湘桂走廊第一关。兴安朋友老吴领我从兴安县城沿桂黄公路往西南行约八公里,便见四周的青峰叠嶂连绵,折转身向西边的岔路行约二百米,青峰间蓦地闪出一片绿野,灰墙青瓦飞檐翘角的村舍呈南北走向错落成一条长街,长街的中段被两座危崖如削的突兀石峰隔开来,两峰之间有一座巨石垒起的关垣,关门上镌刻着匾额榜书“古严关”。

古严关位置所在,掌扼南北走向之桂北隘道,因之也曾是声威遐迩的军事重镇。走进关门,犹如进了一个清凉的大岩洞,“洞”高近四米,全由岩石垒嵌而成,前后两重闸门,若被敌人攻破第一重门,还有第二重门阻住,关上将士可抛下檑木滚石将破门之敌砸死。洞壁一块青石上刻有“大明崇祯戊寅仲夏,灵川知县程克武监造”字样。踩着杂草藤蔓爬满的石阶走上关来,四面的青山绿野都拥人怀中。关前后路似长蛇匍匐。远山如黛,山风晡晡,一缕苍凉的古意从心头涌起来。老吴说,别看就是这么一拳拳小关,竟能阻隔了飞雪与千古的敌虏。

一看这天然屏障便一目了然,这严关西北是狮子岭,东南有凤凰山。两山叶高不过二百米,但陡峭险绝,像蹲伏着的睡狮兀鹰。双峰对峙,仅留下中间一道狭谷,古严关就夹在这长谷中间。关墙长四十三点二米,高五点三米,厚八点二三米。前后有关门把守,中间门洞原有石级上墙顶。墙上筑有城楼,可供将士们休憩和瞭望敌情。巨石砌成的城墙宽厚平敞,关墙上边可以跑马操练。人站在城楼上放眼看南北,可以察觉数里外的动静。一旦敌人近前,就用劲弓远射。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严关的西北到西南,都是连绵的大山,而且越往西南山越高险。东南边一里多,有灵渠穿过,而且旁边也是一座座大山相连—由马鞍山折向东南,同高大的蒋公岭相接。这里地面狭小,石嶂堆叠,道路难行。崇山峻岭中,又忽然流来了运兵送粮草的灵渠,前人讲严关是“楚粤之咽喉”,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年刀光剑影、战马嘶鸣、杀声盈野、血肉横飞、烽燧冲天、黄尘蔽日之惊心动魄状,可以想知。

老吴说,就在这条广西通往中原最早的湘桂走廊上,有几次战役为桂北的历史重重地抒写了几笔:

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年),临安沧陷之后,元将阿里海牙统领大军从湖南进攻广西,致书宋经略史马塱“许以广西大都督”,遭严辞拒绝。随后两军在严关几番周旋,最后决战桂林,马塱率军巷战,壮烈牺牲。

清顺治年间,定南王孔有德可谓成于严关,败于严关。一次是他率清军合围桂林,于顺治七年十一月击败南明军。另一次是清顺治九年六月,李定国率大西农民军从衡阳回师桂林。严关失守,桂林城被攻破,逼迫孔有德急还靖江旧邸,“手刃爱妾姬,遂闭户自焚死”。

古往今来,几多硝烟战火弥漫了这千古难关!难怪清代学者顾祖禹感慨道:“严关北负峻岭,坡陀险阻,若守御严密,以逸待劳,敌师虽多无能难也。一失其险则会城(桂林)单,外势不能孤立矣。严关之安危,非即粤西之存亡哉!”

我来到狮山峭壁下,百余米长的石壁上镌刻着十几处历代文人墨客的手迹,由于年久月深风雨侵蚀,一些摩崖已斑驳模糊了。其中最早的是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桂林知州程邻书定的“严关”两个大字。其次是南宋嘉定九年(1216年),广南西路转运判官方信儒手书的“严关”。可见最迟在北宋,严关已建立了。当你终于置身严关,便可顿悟古原始民选此为关的智能与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