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似有天籁之音隐隐幽鸣。我的不闲居虽位于尘嚣和繁华的闹市之中,此时格外静谧。我刚刚写完近4万余言的长篇悼念文章《怀曲公》,墙上的音乐钟正好奏响零点的乐曲。
此时此刻我心境难以平静,不想入睡,干脆关上灯,就在书桌边静静地坐一坐,无疑是种休息和享受。
窗外月华如水,悄悄地穿透窗上的玻璃,流泻在我的书桌上,朦朦胧胧的光照让我看见桌上放着的一张合影。不料,照片鲜活起来,您依旧是那般潇洒、豁达、幽默,笑吟吟地从镜框里走了出来,坐在我的对面君琳呀,你怎么忘不掉我这个老头?怎能忘得掉呢,想当年,经荒芜先生介绍认识您,后来我曾诚心诚意拜您为师,而您坚决不答应,说什么让我和您朋友相处,我哪里担当得起?因为我知道您不仅是著名的书籍装帧艺术家、书法篆刻家,而且在40年代就已是很有影响的诗人了。出版过《撷星草》、《噩梦录》、《火烧的城》、《复活的土地》等多部诗集。
由于多种原因,50年代以来您再也没有写过诗,如果不是您在1985年出版诗集《最初的蜜》,您这位才华超群的诗人早被人们淡忘了。记得,《最初的蜜》出版之际,还很热闹了一阵子,王朝闻先生都赞叹不已。您这位自称“画书皮子”的给自己的这本诗集从里到外设计得很美,美得使人感到它好像陈年的蜜酒。
谁都想得到一本,我当然也不例外。只可惜我拥有的那本给朋友们传阅弄得很破旧。好在您走后,您的夫人赵友兰大姐代您签名又送了我一本。这一本我很珍视,它既是件纪念物,又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我记得自70年代末,我俩认识后,我就没有少麻烦您。凡到北京,我都要登门拜访您。您哪怕再忙,都放下手头工作热情地接待我。坐下来一聊就是半天,当然受益的是我。我那时刚涉足于书籍装帧艺术,不懂的太多太多,而您慈父般地宽容我的无知,耐心而认真地赐教,从不摆谱。久而久之,往来多了,我也就有点不守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老一少嘻嘻哈哈。赵大姐见到这情景,总爱说:“瞧这一老一小高兴的。”是的,每当和您在一起时,总觉得非常高兴、快活。您从没有轻看我这个读书少的后学,视我这个识字分子为知识分子,教我如何做人,如何“画书皮子”。后来我在这一领域取得一点成绩,这里面包含着您的多少心血啊。如果不是您以身施教,宽容的同时毫不留情面的指出我的不足,我是很难有此进步的。
怎能忘得掉。几万言的《怀曲公》终于脱稿了,我是真诚地记录您对我的恩泽和我对您的怀念,完稿后我已寄给赵大姐审读过,请您放心,这里面只有真情,绝无溢美之词。
岁月如梭。您匆匆地离开我们已整整五个年头了。不仅我没忘掉您,很多人都没有忘掉您,因为您的道德风范永存,您留下的著作和艺术作品永存!
想到此,我泪水难抑。当您走后,有很多人撰写文章诉说着怀念,是那么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您在九泉之下会因此而倍感欣慰。我呢,一直为没能为您送行而感愧疚和悲伤。
此时,月亮躲到楼群后面去了,屋内暗了下来。乍暖还寒时节,夜里寒意袭人,遥望星空,思念难抑,我想念您——我最尊敬的曹辛之先生。
(原载2000年4月17日《新安晚报》,后刊同年《民主》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