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不闲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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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笃诚勤朴的瑜翁——怀念孔小瑜先生(1)

唐云称他,笃诚勤朴,讷讷如古君子。

陆俨少夸他,其为人禀性和平,心无崖岸城郭,随人进退,少置可否,宽容怡悦,故人亦乐与之交。

王伯敏如是说:他没有辜负青春,而且珍惜晚年,把精力全置于艺术研究上,专所学,勤且恒,老而弥笃,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精神财富。

接近他的晚辈无不从他身上得到慈爱的亲情。他是长者,“生活朴实无华,平易近人。对朋友皆坦诚相待,充满友善之情,绝无半点欺诈之心。对家人及学生皆是爱护备至,慈祥之情溢于言表”(张正恒语)。他是智者,“强征博识,组织景物,热闹得有清气。给欣赏者以向上的感情,珍惜岁月,建树心灵,推己及人,充实平凡生命”(柯文辉语)。他是教者,“提倡‘艺德双修’,主张‘授业不忘传道,言教不忘身教’。他认为,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承传现象,中国画教育的意义应该并不仅仅在于传授那些优秀精神,诸如气节、情操等从道德意义上去感召学生,从而使他们在不久的未来就具备作为一个艺术家所应该具有的艺术才能创造力;同时还能接受并自觉承担起一定的文化使命,也即应使他们具有良好的文化品质”(王利明语)。总之,那慈父的爱浓似甘醇,那师生的情胜似父子,不愧是一位“老骥伏枥志千里,艺无止境志弥坚”的令人尊敬的艺坛老前辈。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民艺术家,一名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教育家。

是他把毕生的精力倾注在中国画的理论研究和绘画技艺实践之中,乐此不疲,乐在其中。他不懈地追求着那崇高的艺术审美最高境界,无私地把源于生活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奉献养育他的人民。人们永远记得他。

他一生的心血挥洒在三尺讲台上,不畏坚辛、不辞劳苦;只讲奉献、不求后报,以赤诚的心、火热的爱、深厚的情,把自身拥有的知识和技艺毫无保留地施惠给随他学艺的任何一个人,谆谆教导,诲人不倦,默默地在教坛耕耘,身体力行地在教人。弟子们永远缅怀他。

他在终生所创作出来的作品里,那怕是一花一草、一果一蔬、一禽一兽、一虫一鱼、一山一水,或人物,或博古,等等等等,都把爱纳入笔端,把情融人彩墨,尽情尽性地描绘,以使人世间最普通、最常见、最平凡的景物与生灵,也能赋于崇高的审美意象和审美情趣,感应人们的良知。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乃至热爱生命。于是,他的作品片纸寸缣,人争宝之,除高悬在海内外友人的厅堂楼阁,也散遍在寻常百姓家。睹物生情,观画思人,人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创作艺术生灵的名匠!

他就是受人尊敬和爱戴的著名中国画画家和艺术教育家孔小瑜先生。1899年10月,出生在浙江慈溪一个有着绘画渊源的儒商家庭,受家庭文化氛围的熏陶和父亲孔子瑜的亲传,自小酷爱绘画艺术,终生从艺。对于生日,中国民俗规定男人做九不做十,诚然,1998年孔小瑜先生99岁,人们为了缅怀他,纪念他,由安徽省文化厅主办,安徽大学艺术学院,安徽艺术学校承办,省美术家协会、省搏物馆、省书画院协办了一系列纪念孔小瑜诞辰100周年活动,编辑出版《孔小瑜画选》、《孔小瑜的艺术道路》文集,举办《孔小瑜艺术教育思想研讨会》和“纪念孔小瑜先生诞辰100周年书画展”等等,一时热闹非凡,轰动省城。研讨会上洋溢着真挚的情感,畅谈先生的德艺,追述先生从教的往事。话语朴实无华,谁也不愿用漂亮的言辞去粉饰,以免损害先生那光辉形象。展厅里的观众络绎不绝,流连忘返。尽管展期在初冬,寒意袭人,而展厅内所展出的作品依然送给人们一个鸟语花香的春天。由于他绘艺精湛而又极其认真,那精美的构图,那巧妙的立意,那娴熟的技艺,那崇高的审美,使所有徜徉在展厅里的人们叹为观止。

美极了,生动极了,精彩极了。展品前常有设摊临摹学习的老老少少,还有的要求展览延期,好让更多人能目睹孔小瑜先生原作丰采。

我认识孔小瑜先生已整整20年了。那是在1978年。那年,省里召开由于十年动乱而久违了的文学艺术家代表大会。

会议期间,我这个初进艺坛的新兵居然当起省直组秘书。所谓秘书,也就是上传下达,散发会议文件,整编会议简报等杂务性工作,别无它事。唯我自找了一事,主动照料组内几个年事已高的书画家。当时的萧龙士先生已年近九十,孔小瑜先生年近八十,还有年已花甲的徐子鹤先生等。瑜翁住在招待所内,只要有空,我就见他久久地站在花坛边,全神贯注地看花,不,他是在认真地读花。我不解地问他,他轻声地对我说:“要想画好一种花,首先要认识和熟悉伊,不一定要借用笔和本子,要用脑子强记,到辰光想画什么就无须去翻本本,再说认认真真地描画一种,倒不如多看几种强记下,这样也不浪费辰光,岂不是一举多得,划得来。”当时,我听了不以为然,后来这番话却在我从艺时起着很大的作用。也就在这次会议期间,赖少其先生书自作诗行草立轴一幅赠我,那优美的诗句,那潇洒的手迹,所见者为之羡慕和赞誉,就连萧老、瑜翁、徐子鹤先生见了也不赞不绝口,让我喜出望外。更让我高兴和吃惊的是萧老和瑜翁那未泯的童心,天真地问我,每人画一幅画送我要不要?我愕然,大有受宠若惊之感,慌忙连连叩谢。当即两位老人展纸泼墨挥毫,各为我画了一幅四尺四开的极为精美的中国花鸟画,瑜翁画的是一幅《墨菊》,至今仍收藏在我的不闲居室内,每当我展观画轴,除打心底回荡着那一缕温馨而又甜蜜的回忆外,似乎那淡淡的墨香中还溢出优雅的秋菊的芬芳,顷刻间即可驱散我心中的不快或烦恼,并净化我的心灵,受到一次崇高审美力量的猛然袭击而愉悦、而振奋。20年过去了,它依然撞击我的心灵。

记得80年代第一个春天,我登门去探望瑜翁,只见他安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吸着烟,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那盛开的月季,是那般专注,瞬间使我想起了两年前他在招待所花坛边所说的话。当他发觉我时,赶忙起身,迈着蹒跚的步子,迎到门前,让座、倒茶,弄得我惶惶不安,慌忙请他坐下后,我才落座,开始对他采访。瑜翁真有趣,他的艺术语言是那般丰富多采,而请他讲讲自己时,却显得很木讷,变成了一位不善言辞的人。亏得孔夫人插话,才得知瑜翁走过的风雨80年。

其祖父孔杏荪,曾为清末武官,去职后回乡里做沙船营生,海运往返于宁波、上海之间。随后定居上海小南门外董家渡,经营南北炒货,过起了安居乐业的生活。别看祖父原是武官,业余雅爱丹青,喜作芦雁图。父亲孔子瑜未能继承父辈的经商之道,却受父影响,自幼就酷爱绘画,精于中国画花卉,特别是专注博古、花卉的描绘,那讲述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涵的古物,在孔子瑜的笔下几乎乱真地扰乱观者的视角。后因家业经营不善,逐渐荒落破败,孔子瑜干脆以卖画为生。生意也算兴隆,家中常有酒友墨客来说古谈今,论诗评画。少年的孔小瑜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接受熏陶和艺术的潜移默化,继而也酷爱绘画,常趴在父亲的画桌边看父亲作画,几乎不同邻里的小朋友们到外玩耍。孔小瑜刚7岁,父亲就手把手教他学起画来。由于孔小瑜的天赋极高,灵气很足,一点就通,一学就会。父亲授于他的创作经验,他铭刻在心,自小他就形成了一种观物仔细,强记在脑,然后默写成画的能力。就这样,他未至弱冠之年,已能画出像模像样的中国画小品,偶而分担些父亲日常的书画应酬。

孔子瑜、孔小瑜父子画在上海渐受人们重视,索画者络绎不绝,买画人也算可观。

1916年,年满17岁的孔小瑜经亲友谋到报关行职员的美差。从此,他步出父亲的画室,近到南京、宁波,远及九江、汉口等地出差,使他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扩大了视野,进一步了解纷乱繁杂的社会。他一边勤业于谋生的职业,一边不忘自幼的爱好和从艺的心愿,利用出差在外的机会,他仔细观察身边一切可以入画的景物,揣摩和探讨研究景物本质和内涵,强记默写,卓然有成。如他喜绘博古,即常到上海的老城隍庙、大世界、棋盘界、五马路、河南路等处,徘徊于古董店的橱窗前,驻足于小摊野店,对那些鼎、卣、敦、彝、鬲及汉陶、宋瓷、唐三彩等逐件强记其外型,回到家中默绘于纸,一遍不行两遍,一而再、再而三,终使每件古董的形态画得准确方才罢休。如他爱画花鸟虫鱼,他即常光顾菜市场,在那里观察各种蔬菜及瓜果、鲜鱼和活虾的形态,遇有不太明了的事物,他还总是求教于小商小贩及市井平民百姓。还如他和我说的一样,“任何人不可能啥事体都懂,不懂不要装懂,多请教就可多得益,孔老夫子讲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此话不无道理,求教任何人不会失礼面,一个人最怕的就是不懂装懂”。

正因勾他如此勤学好问,孔小瑜的进步很快,颇得父辈好友王一亭先生的赏识。1919年,由王一亭先生代开润笔单,向笺扇店推荐。从此,孔小瑜开始了漫长的专业画家生活。1930年,孔子瑜过早谢世,孔小瑜即继承父业。是年,他与纱厂女工郑湘宁结婚,她虽然缺少文化,但她凭借天赋的聪颖,本性的贤惠善良和勤俭,为孔小瑜顶起了这一块小天地,是个经得起艰难困苦的治家能手,更是不善事务的孔小瑜身边得力助手。他俩相濡以沫,恩爱如初,她为他养育了七男二女。如今,大儿子孔伯容,16岁得海上画坛名宿吴湖帆先生垂爱纳入门下,现已成为上海滩画坛名家,人称“孔牡丹”。二儿子孔仲起是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联合国国际美育学会理事,西泠印社社员。他的画作深得海内外知名人士之喜爱,多次被邀请到国外举办画展和讲学,使这个绘画世家后继有人并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