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也就在1932年前后,孔小瑜的长兄与5个弟妹接连英年早逝,沉重的家庭生活重担全落在了他一人的肩上,盘了最后一爿店铺作抵债,办理了亲人们的丧事,为了维持全家的生计,只有起早贪黑地作画来变换谋生的钱物。尽管如此,艰辛的生活没有阻碍执著追求艺术的孔小瑜。他为了弥补文理修养之不足,注重结识绘画界的前辈,聆听教诲,获取营养。
40年代前后,他经常出人上海城隍庙书画善会、宛半山房等画人组织,同画家余寄凡、马企周、蒋通夫、汪仲山、高邑之、熊松泉、朱文侯、周敬庵、唐云、钱瘦铁、江寒汀、郑午昌、白蕉等人结识相交,在一起切磋技艺,共商绘事。1932年,国难当头,曾和张大千、松泉合作醒狮图寄托感愤。1945年,他受聘到上海中华文艺书画学院任教。翌年,行余书画院成立,他又被聘教授中国画。是时,与郑午昌、柳渔笙、张聿光、熊松泉、吴青霞等九人组织“九九消寒会”,开展新国画运动。由于当时的上海,出现畸形的繁荣,对书画的需求量大为增加,为此,孔小瑜画了很多很多的画,换得很多钱物,致使家中生活有所改善,搬迁到城隍庙光启路新居,添置了一些家具。尽管这时家中人口已近10人,日子还可过得去。好景不长,临近解放前夕,由于国统区物价飞涨,人心不稳,无人有多少雅兴赏玩字画,买画人也就少了,致使家中生活再度拮据。为了卖画方便,一度寄居到好友、著名针灸医师陆瘦燕(中国首任针灸学会会长)家中,陆瘦燕先生一面给他治肩疼痼疾,一面请他创作精品,在经济上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也使得孔小瑜艺术创作未遭中断。
人间自有真情在。友朋之情是人世间最宝贵的。孔小瑜深明此理,他不管在什么环境,他继承了父亲性好交游的禀性,结识和相交了诸多朋友,这对他艺术的腾飞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孔小瑜不善言辞,他只靠自己待友的真诚和热情,以坦荡博大的胸怀拥抱友谊。瑜翁谢世后,唐云先生追忆其往事,动情地说:“予与大兄交熟50年,尤忆抗战胜利后,物价飞涨,生计艰难,与兄朝则共砚,夜则促膝,或议《离骚》,或赏名迹,心电交流,绝无拘束,彼此以冬梅秋菊相勉,共期经霜愈傲,不染污泥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1950年初,孔小瑜同画家李冷然一起赴香港谋生,本想能在香港用画多换些钱物来养活家小,没想到事与愿违,卖画所得仍无法应酬家中开支,生活依然拮据。1951年,他回到上海,尽管家中清贫,勉度岁月,但他被解放后的上海欣欣向荣的社会新气象所感染,除卖画所作,他还挤出时间来探索创作新路。1952年至1953年期间,他常和钱瘦铁、唐云、若瓢和尚等在一起进行绘事研讨活动,同时也结交了赵朴初先生。自从美帝国主义在邻国朝鲜发动侵略战争后,胸怀爱国之心的孔小瑜虽年过半百,再也坐不住了,他四处奔波,以一颗赤子之心积极筹备个人画展,明码标价出售,以得款捐献给刚刚解放并不富裕的新中国,购买飞机大炮,支援正义的抗美援朝之战。
就在画展开幕的那天,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携带家眷早早来到展厅,为孔小瑜义举祝贺。陈毅紧握着孔小瑜的手,夸他积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以实际行动支援抗美援朝的爱国精神。孔小瑜此时此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赶忙从画展中挑出两幅得意之作,请市长题款。一幅画的是全身戎装的人民领袖毛泽东主席,横跨在仰天长啸的战马上,雄姿伟岸,气宇轩昂,笔墨间体现出画家对毛主席的热爱和敬仰的情怀;另一幅画的是解放了的人民踊跃交纳公粮的动人场面。陈毅细细端详了一番,连声夸好,欣然命笔,在第一幅画上赋诗题字。这幅画当场就被人以600万元(旧币)买去(当时5亿元可买米格飞机),孔小瑜即刻捐给了国家。
1954年春,孔小瑜谐友唐云、吴青霞、周怀民等人同游苏州灵岩山。清静的佛寺、虔诚的敬佛者;这一切都给号称菩萨的孔小瑜很大的启迪,回到上海就为佛教书局作西方三圣图,精工细描绘出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二菩萨,是何等庄严。此画流传很广,国内名山大寺和东南亚各地寺庙都有供奉,30年来也不知印制多少扩散在人间。同年,他和唐云合作《印光法师传》插图数十帧。孔小瑜画印光法师,唐云配景,文字则由邓散木、沈尹默、王福庵、马公愚、白蕉等名书法家书写,该书出版后,深受佛教界人士重视。
总之,孔小瑜在上海期间,广交朋友,加上他虚心好学,使得他的绘事发展甚快,技艺也是日渐增长。孔小瑜的艺术创作也正达到鼎盛时期,无疑这为孔小瑜后期投身于中国画教学和创作并取得卓越成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正是这时,等待他的是他生活转折点,就是他将告别职业画家的生涯。
1955年,孔小瑜积极响应党和人民政府的号召,支持安徽文化建设,离开了生活多年热闹而又繁华的大城市上海,告别了他朝夕相处共商绘事的亲朋好友,来到一个初具规模的中等城市合肥,参加了安徽艺术学校在合肥郊外九里沟的初建和教学活动。打那以后,孔小瑜有了较为优裕的固定工资,使仍留居上海的家人生活也随之稳定下来。夫人郑湘宁勤俭持家,日子也日逐好转,只身在皖的孔小瑜也安心地执教和从事艺术创作,此时的孔小瑜艺术才能也慢慢得到了社会重视。1957年,夫人携带4个尚未成年的子女迁来合肥后,家庭生活安定,心情格外舒畅,喜看祖国强盛,创作激情倍增,孔小瑜的艺术创作在教学之余又迎来一次高潮。1960年,他参加了人民大会堂安徽厅的设计和布置工作。1962年和萧龙士、童雪鸿、光元鲲联合举办大型画展,参观者无不夸四位老人的画作精美绝伦,就连时任安徽省委领导工作的李葆华、李丰平、李凡夫等同志也赞不绝口。当时的画展我未饱眼福,而今面对这次《纪念孔小瑜先生诞辰100周年画展》,我可想象到当时画展的情景,眼前这140余幅作品,最早的作品创作于30年代,最晚的为1983年,跨半个世纪的创作,无疑是孔小瑜画作的极小一部分,就此而言,平心而论,柯兄文辉说得非常好:“就画论画,他也是20世纪海派画家大合唱中别树一帜和不可缺少的一员,夸大贬低,不如实事求是的分析,把长者放到恰如其分的一席之地。”浙江大学的教授金健人先生曾这样说:“在国画圈内如孔小瑜先生之广者,绝少。”有人认为:“海上画派,任伯年以后能达到‘无美不收’的艺术表现力,鲜有其人。如果说仅瑜翁一人也不过分。”确实如此,他的画路既宽又广,而且是大千世界里万物都是他绘画的对象,无所不能人画的。那么,誉称他当今中国画坛“任伯年后的第一人”是很适当的。
十年浩劫,中国大地上刮起了一阵铺天盖地的不要知识、不要文化、不要艺术、不要科学的妖风,艺术学院当然地成了“革命造反”的对象,敦厚至诚的孔小瑜亦未免厄运,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他都没有间断艺术创作活动,而在新中国解放后的17年后,竟然不给作画,自己也不能作画,孔小瑜无奈它何,默默地忍受着这时期狂风暴雨,长达半个多世纪自己所痴迷追求的艺术事业被莫名其妙剥夺,他问苍天,苍天无语;他问大地,大地无声;他想去问问好友亲朋,谁又能作何解答。在成天“造反有理”声中,孔瑜沉默了下来,同众多知识分子一样,心中期待寒冬的过去。
熬过了多少年,孔小瑜不愿去数它。只晓得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在他人的启示下,他又悄悄地摸起了画笔,以画毛主席诗词为由,创作了很多咏梅图,那红灿灿的梅花迎着风雪怒放,这正是他心中的渴望和企求,他翘首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历史是无情的,掀起妖风的魔鬼一个个被人民生擒活捉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垮台了,祖国迎来新生,人民又得到第二次解放,孔小瑜同全国人民一样欢欣鼓舞,这时已近八旬的瑜翁被推选为安徽省书画院副院长,安徽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当选为安徽省第五届人大代表。
1984年2月5日,孔小瑜终于走完了人生艰难而又辉煌的道路,匆匆乘鹤西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也就在他即将离开这人世间前不久,他欣慰地实现了他终生心愿,82岁的孔小瑜先生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和地方电视台及省内新闻媒体也都作了报导。
孔小瑜先生安详地离开了我们。一位笃诚勤朴的老人远去了,他留下的很多艺术佳作,依然在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作出贡献。评价这位老人,我想还是柯兄文辉说得好:“先生最突出的贡献在于育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一点也不过誉。在《孔小瑜艺术教育思想研讨会》上,人们饱含热情地发言,无不在赞颂他的崇高品德。记得狄德罗曾这样说过:“太阳底下最崇高的称号是人民教师”,人们又称老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孔小瑜无愧于这个称号。经他培养和教诲的学生们,如今已在华夏大地开拓性地进取和作出贡献,“也许,众多的弟子中超越他水准的开宗立派大师尚未亮相”(柯文辉语),我真诚地期待着。
瑜翁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他的崇高品德将永垂青史,感召着人们发扬光大我国优秀的传统美德,把汉字中最简单的“人”
字写得完美些,人人都为这个社会的精神文明多做一分奉献,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瑜翁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他一生生平淡泊,不投机、不钻营、不追名利、不慕荣华、真诚质朴,无疑成为我们的楷模。坦诚地说,是他人格的魅力使我及更多更多的人聚在了他的身边。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将激励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懈努力,不息奋斗,不断进取,以求人格的完善和创作水平及审美情趣日臻提高。
附记:本文于2000年9月15日送至孔伯容、孔仲起兄审阅,他俩除对拙文作了极少处修正外,还在拙文空白处留言,伯容兄日:“以感君琳兄为家严艺术生涯作此一结”,仲起兄日:“欣读韦兄动情之作,致谢!”
(原载《华夏纵横》2002年第2期)